时间和死亡,是我思考近十年的主题,这也是我归结统摄人世的终极主题。沈从文说过“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这是每个写作者的期望和自负。说起来,已经是四五年前,我写过一个长篇,还颇费周章地一笔一字地写在纸上,挂过几个网站,也有机会签约,终究还是推辞了。现在看来,那是一个极不成熟的作品,已经羞于示人。
你们现在看到的这部作品,主题正如上文所说思考已近十年之久。故事构思的发端是开始于一场闲聊。上苑艺术村住着我一对画家夫妇,那时经常骑车过去闲聊一番。时值康姐也在场,她给我们讲了一个学生脑袋扎进桌洞的故事。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有意思值得写写,所以故事的起点是学生憋了一个大屁把自己崩到桌洞里。后来一年半,断断续续只写过四万字,但是故事的框架已经搭成。过年赋闲在家,照顾刚刚来到人世的女儿同时,全部的时间都用在了这部作品的写作中。目前第一稿已经完稿,后期修改中。
这部作品会分为两种形态。第一稿是现实魔幻主义的常规写作,重在故事、人物刻画和心理摹写,第二稿会加入我自己独特的写作风格,偏向于“思想流“(一位读者的概括)的后现代写作。就如同,对着一面墙粉刷了两遍,内里不变面貌会大不同。当然,整部作品定义为后现代,写作手法还只是一面。
这部作品的故事,不在于挖掘跌宕起伏的历史,也不在于摭取大起大落的人物故事,也就是说无意于增加作品因为人物烘托出来的厚重感。笔下都是平凡人物,有高有瘦、有男有女,当然也有异性同性,精神庸常之人和精神变态之人。在深度挖掘和刻画人物的同时,我着意于他们对于人世微乎其微的改造。我尽可能地追溯每一个人的性格成因,梳理他们对于每一个人生结点或者问题的思考。全篇下来,你会追问我们称之为“意义”的东西,在你心里是否还是那个分量。故事的主要推动者文中称作“便士”,因为小时候难以磨灭的印迹,对父亲深埋仇恨。终究收到父亲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回家之后,起念杀死垂危的父亲。接着他回到故事的发生地——醜村,通过极其高明的手法杀死了第一个人,死者叫胡澈,被发现淹死在庭院杏树下自己凿的石头浴盆里。这是便士第一个故意杀死的人,方法是精神毒素和概率杀人;之后,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临时起意杀死了自己认为的情敌,诗人未已,未已发现死前赤裸、衣服规整地叠放在身边,警察断定是饿死,方法是意念杀人和情感杀人;第三个是画家谝爷,便士与他关系最好,为解救谝爷形而上的痛苦而杀死他,谝爷被发现是在铁轨上被火车撞死,尸体早已经四分五裂,尸首不全,方法是概率杀人。
便士是一个著名的物理学家,极有天赋,同时是一位理性主义至上者。当理性太过发达和纯粹的时候,让他犯下了种种“罪恶”……以至于最后对自己犯下了如此的行径……
故事悬念丛生,人物爱恨情仇穿插其中。这部作品不同于以往任何悬疑、惊悚故事,也不同于以往任何的杀人方法,更不同于任何可看到的文学作品、严肃文学、网络“文学”、编剧作品、文青习作等。第一稿的影视改编权可以出售,终稿期待与出版社的合作。
当第二遍铺开的时候,是一种漫无边际的失落感。就如同你穷极无聊的时候,你所思所想,你所闻到的气味,你所体察到的那种无以名状的孤寂感——你不动,情绪在动,时间在动:你多么期望可以一动不动,静观世间流变。
说到时间,能够体现我无所不在时间思考的写法只能是第二遍的“思想流”的写作,在此不作赘述。单说一点关于时间的认识:时间就是主体的永恒变易与某种永恒存在的客体的统称,是我们心灵关照世界的精准度量。
《断裂人》摘录:
开篇:
谝爷最后以断裂的方式去世,红彤彤的一片浇灌着铁轨旁黄不拉几的朵朵瘦草,像褐色的山,也像是断裂的呼喊或者是呼吸与窒息之间的断裂。他女人哭哭啼啼找寻着他碎裂的尸体,起先是惶惑地不敢动弹,像是秋天望着路人的蚂蚱,稍微有点脸色才晃晃找寻起来,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下来。朋友们赶到之后,发现女人蹲坐在路轨一侧,旁边是血淋淋、鼓囊囊的白色麻袋。女人也不看众人,一个人在抽着闷烟,上身一抽一抽的,大概是心情太过悲伤。忽的,女人对着来人露出一个生动的微笑,苦苦的。山块并不高,也不好看,像是难看的石头膨胀了亿万倍的模样,颜色也是铁青的,显得安详。大家也都不再找寻,有的人默默地抽着烟,其他人或蹲或站望着山或者盯着女人的背影,没有一点声音。旦旦河从不远处流过,浸过青草的河水,送来新鲜的气味,就像是夏天大雨洗刷过的世界。
天色暗下来,除了花花绿绿的人,周围是死亡的灰色。谝爷女人抽抽搭搭的,节奏是渐弱的,树上的乌鸦偶尔嘎一声打断了女人的节奏,肩膀一激灵,像是奓起一个战栗。旁边麻袋里,谝爷的尸体发出腥臭味,乱入的气味让人的神经膨大,像是死亡的泥鳅。
18——20页:
这一日,康定花倚在门框上烦躁地做着针线活,原本平日里这个时候妇女主任都要来找她唠上两句的,这会子还没来。她拿眼睛老往胡同口睃,就是不见人。忽的,从胡同的另一头听着嘈杂的喊骂声传过来。康定花疑惑地回过头,看着妇女主任高举着擀面杖领头向她奔过来,两颗不下奶水的大奶子招摇而来,后面跟着计划生育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其实也就是村里一些闲散无事的老爷们。康定花一下不知所措,怎么着自己也挨不着计划生育啊!哐啷一下把活计扔下,夺门而入,转身立马插上了门闩。
妇女主任一队人狂奔而来,喘着粗气敲康定花家的门。康定花寻思是他家爷们弄了人家媳妇了,悲凉心情刚要升起,听到外面喊:定花,你是不是窝藏了磨子他媳妇?磨子是她的邻居。康定花一激灵,张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哈出来的气将门楣上的蜘蛛网都吹起来了:“俺没有,真没有。”
“没有?没有你就打开门。俺们进去搜。”
“没凭没据,凭啥搜俺家?”磨子媳妇快生的消息,是昨儿她一不小心说脱落了嘴讲给妇女主任的。
“真没有,你还怕俺们搜?快打开。”
康定花不再犹豫,吱啦一下打开了门。妇女主任一行人破门而入。正在院子的犄角旮旯搜着,康定花的男人出来了,手里擎着一把掀,扬起来要打,一边打一边骂:狗日的,跑俺家来撒野,男人死绝了麽?众人傻愣了一下,慌忙夺路而逃。妇女主任一边跑一边喊:“俺们来抓磨子媳妇,追到这里没人影了,指定是你这个老不死的藏起来了。”
田柱气鼓鼓地瞪着眼,撅起一块石头顺势扬出去,正巧就砸在了妇女主任的屁股上。石子在妇女主任的屁股上没有弹起来反而先窝进去,像是亲在了她肥硕的屁股上,啪啦甩下来,妇女主任哎哟一声,拐进了墙角。
康定花第一次见田柱这么劣性,凭着女人的直觉知道磨子女人的事情和他有关。这会子,磨子还在外面打工没有回来。他女人快要生产了,也没人照顾,单是田柱经常去他家里担水送柴的。康定花也不介意,对于村里的流言风语更是置若罔闻。她望着豆大的汗珠挂在田柱愤怒的额头上,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田柱觉得妇女主任他们走远了,插了门闩,撂了铁掀,径直奔向了牛圈。快到牛圈口的时候,田柱轻唤着磨子媳妇的小名,这个名字村里没几个人知道,康定花更是唏嘘疑惑。等田柱扒拉开牛,牵出了磨子媳妇,就真的让康定花叹为观止了。磨子媳妇腆着个大肚子冲着康定花嘿嘿地笑着,拿手指了指墙头外,脸面带着惊喜和得意,意指妇女主任他们。
突然,大门哐哐地响起来,接着听到妇女主任破锣嗓子似地喊叫:“田柱,把磨子媳妇交出来,俺们就猫在墙角,全听到了。我劝你识相点,不要和人民作对,和无产阶级作对。”
听到妇女主任的声音,田柱心凉了半截,接着愤怒灌头而入,拾起铁掀就朝门口来。妇女主任和好几个人在外面把住大门,不让田柱开门,一边重复喊刚才的口号。田柱气得像是他自己养的疯母牛,拿头疯狂地顶门框。忽然,听到磨子媳妇发出尖利的呼喊声:柱儿。因为妇女主任太吵,等到田柱支楞着耳朵再听到磨子媳妇呼他名字的时候,磨子媳妇已经被拽到了墙头外。原来妇女主任用了调虎离山之计。田柱瘫软在地上,忽地又往大门去,结果妇女主任他们用铁丝把大门从外面闩上了。田柱又折回来,从牛圈早就掏好的洞里爬出去,计划生育大军早就携着磨子媳妇的哀嚎远去了。
那几个爷们进来捉磨子媳妇的时候,康定花也没反应过来,等他们拖着她从洞里过的时候,康定花才反应过来。她像是看一出戏似的漠然,根本不理会磨子媳妇求救伸出的右手。她内心悲凉,这个洞显然挖好很长时间,显然在磨子媳妇怀孕之前,而且她是唯一不知道洞存在的人。忽然,她咯咯地笑起来,原来大家都一样。
73——74页:
在初二的一天,没有雾霾,春风习习。杨毕齐又在上杨齐天的语文课。他早早地把书本摞在了课桌的前方,堆起的高度刚好可以挡住自己的脑袋。可是,他爸杨齐天不用过脑子就能叫出儿子的名字,照例是要提问他的。关于儿子的名字,杨齐天甚是骄傲,他骄傲的唯一原因是这个名字他很自信全国只此一个。这次,杨齐天又照例点他儿子的名:杨毕齐。过了几秒钟,不见杨毕齐从书桌后面站起来。杨齐天扶了扶眼镜,声音提高一度:杨毕齐!后面还拖了一个尾音,表示不敢相信和不可思议,还有对于自己威严不可动摇的自信。仍旧没有动静。大家都望向这边。杨毕齐的座位落在教室的右后角。教室里嘁嘁喳喳攒动起来,像是炸蚂蚱时油煎烹炸的声音。杨毕齐的父亲耐不住了,吼起来:杨毕齐,你给老子站起来,你这龟儿子!
后排的学生议论着,一个脸上长麻子的男生怯生生笑起来。他看见,杨毕齐脑袋钻进了桌洞里,正两手支扶着桌腿,在往外拔脑袋。杨毕齐脑袋钻进桌洞拔不出来了。眼见着杨齐天要下讲台往这边走了,手里还提着教鞭。杨毕齐的同桌,拦住他的腰,就要往外扥。杨毕齐哎哟了一声,众人哈哈笑起来。他慌乱着转动脑袋,左试试,右动动,刚好卡住了。听到杨齐天咯噔咯噔的皮鞋声,杨毕齐泄气了,不再挣扎。
咣当,杨齐天皮鞋磕在一起,立在了杨毕齐的课桌边。杨齐天见状,顿时火冒三丈,拦腰搂住杨毕齐,猛力一甩,杨毕齐从桌洞里拔出来了。杨毕齐耳朵猩红,鼻子流血,瘫软在地上。
一群白鸽从他眼前飞过。后来,这群鸽子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里,他都无数次见过。
杨齐天仍旧让杨毕齐罚站,任他鼻子流着小计量的血。每次上他父亲的课,杨毕齐都形如缩鼠,干脆躬坐在凳子上,上身耷拉着,脑袋的高度就刚好是桌上书本的高度。那一天,他因为上课时间紧,吃饭赶得急,肚子里灌了气,结果一没忍住,一个大屁崩出来,因为反作用力,脑袋就被顶进了桌洞。
78——85页:
这一天,便士七点就出门了,去到村南头的公交站点准备乘公交车。每次等车无论人多少,他总排在队伍里最后一个。公交车在这里是始发站总会有座,便士却不坐,来到车子中间,扶着把手站一路。售票员见这人愣登着,深情严肃,多次提醒他旁边有座之后对方仍旧置若罔闻,嘲讽似地摇摇头。时间一长一来二往,售票员对便士熟识了,也就见怪不怪。实际上便士晕车,坐车特别大巴,从来就不能坐。公交车直达东曲门,便士总是在东曲门进到二号地铁,再转一号线在天暗门东下车,出来即是天暗门广场。他来到天暗门广场,右手捏着下巴,望着熙来去往的人群,思考十分钟左右,回头望一下主席的头像,便就又钻进地铁站往回走。
经过天暗门的两站地铁安检是最严格的,又加上平时客流量又出奇得大,排队等候的队伍流动缓慢、摩肩接踵。这些年来到京城的人越来越多,虽然这个城市从来没有宣扬诸如什么“梦”一类的,每个人都是抱着梦想来的。这片土地单个城市从来没有专属的元素,正如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号称有一个梦想,可梦想之间却毫无差别,隐隐约约徒然地彰显着梦的轮廓。
这是一个神奇的城市,也是一个高速运转的城市。它神奇的地方和在于,三教九流和达官显贵可以同处一隅,公平正义和弱肉强食的场面可以同时上演。这里有全国最繁华的商业地段,也有全国最穷瑟、肮脏的棚户区,这里是全国的缩影和融合,更是一种对全国世情百态地夸张体现。它的高速运转在于人们对于时间观念的认知,能够跑绝不会走,能够争取的绝不会落后。这里的夜晚从没有黑透过,人们从来没有看到闪烁的星辰。每个人来到这里,为的是寻求自己设想中的东西。在大面上,大多数人追求到了自己所想要的或者正走在追求的路上。这很好理解,因为绝大多数人的追求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还有一部分人追求的东西是小众范畴,诸如理想、梦想、名气、抱负、奉献一类,特别是有才艺傍身的人,更是以为偌大一个城,总会有自己的施展空间。还有极少数的人,自己所追求的注定永远实现不了,却仍旧孜孜以求。这个城市,你可以说是一个世俗的地方,一个现实的地方,一个浮泛的地方,只是它生硬得不会理睬。很多人传言这里有他们的梦,因为城市足够大。而对于这极少数的人,这个城市并不够大,它不包含最高级,它对真正的天赋、才华、创造并没有包容心。一个词来形容这个城市就是:阙失。对超越的阙失,对思想的阙失,更是对极致的阙失。那少部分人也就产生了厌倦。在他们眼里这个城市变得越来越规整,越来越“合理”,无论它的内里如何,表面上是越来越程式化,符合绝大多数人美丽的标准。越来越多的棚户区拆迁,小贩们也越来越难以寻到做买卖的活路,万千的外地务工者承担着高昂的租金住进了高档干净的小区,人们的素质越来越高……这一切好像是顺理成章的。这个城市终究是没有最高级,只有最权威、最专业、最大牌或者最装逼。这个城市在表面上蓬勃展开的同时,在少数人那里隐藏着植入骨髓的厌倦。它深层次的阙失显然不是昭然若揭的,简直是隐晦的。可它的阙失同样适合于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或者世界上的人,它对每个人都是隐而不显的。
便士之前一直生活在农村,从来没进过带有马桶的厕所。正是,进到城市后第一次上厕所开启了他认知城市的方式。上厕所得到的启发是便士认知城市的基础,这条准则在他以后的城市生活中都适用:跟随。在得出这条准则的时候,同时伴随着探索和自我验证的双重紧张。一开始,是跟随男人一起进到厕所,慢慢地得以认知诸如“WC”、男人模样的LOGO、“男”等等,最难理解的是形色各异的标识LOGO,有时候极难辨认,必须依靠想象力穷尽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以加辨别,再辅佐以其他男人的共通行为来加以确认,最后得出一个这确实是“男厕所”的认知。在行为和心理映像之间,传统的认知方式是直抵对方的,可在很多时候,这会出现紊乱,因为我们无法验证行为的适中性。当便士发现这确实是男厕所时,并且如厕完成,他除了得到畅快地排泄的回报之外,也得到对他而言更重要的心理畅快。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尽量会在同一个时间进到同一个便池或者坐便器,依靠行为的反复来加强他心理的确知,进而是心理的畅快。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参与唾液试验的狗,不同之处在于无需依靠唾液的分泌来验证行为的准确反馈。
他还有一种独特的经验。相隔很久以后,便士要去到同一个地方,曾经不止一次,在去往的路上都出现尿急或憋屎的状况;但是因为在第一次,他在那个地方的某个厕所撒了一泡尿,即使这一次路上见过好几处厕所,便士仍旧靠着冬天洗冷水澡般的毅力去到老地方解决问题。
后来,这件事情通过另外一个经验上升成为他的一个普遍经验。很多次,在某个情境下,他突然脑中迸现出一个顽固的想法:这个情境我之前经历过;虽然理智告诉他这并不属实。
这两种状况最后交错为一种普遍现象:我们抛除了人类或者更为本质的一面,稀里糊涂地建立了所谓的文明。有例子作证:
便士曾经不止一次经历过这种状况。当他吃过一顿极美味的早餐去上班,出地铁口的时候,腹部忽然无缘由地疼痛起来,进而引起想要排泄的冲动。在距离单位还有二百米远的路上,他像是想望到了二万五千里的长征,倒不是在于距离的遥远,而在于他并不确定能不能完成它。世界一如往常,车子趴在路上喘着粗气,行人穿梭在其间——手从来不会招呼一下——默默地走过去。树木并没有挂着叶子或者积雪,一如往常像老人拄着拐杖晒着冬天的太阳。风儿缓动着,送来了面包的香味,便士被激起了一个恶心的酸嗝儿。恶臭的屁一个接一个,像是过年连放的礼花,有时候会夹杂着稀薄的屎的元素,喷薄而出,便士紧了一下嘴唇,顺便紧了一下肛门,闭上了眼,尝试着扭动了下屁股:还好,是干燥的!肚子仍旧翻江倒海,稀屎就要决堤而出了。在忍无可忍的那一刻,他在路边上停下来,交叉腿潇洒地站立着,掏出烟来点上一颗,面容沉静,眼光闪烁。灰蓝色的棉风衣,紧身的紫裤子,圆头黑皮鞋,相貌绰约地迎风站立——外部的世界是美好的!猛吸几口烟后,状况略有好转。剩下的百十米路,便士步履坚定地完成了。进到校园之后,见周遭无人,拽下包,就奔向厕所,熟悉的厕所。
便士发现,承担安检工作的大部分是外地人,多是没有学历的年轻人,近来有许多的女孩也参与到这份工作中来。这份工作只是简单的重复不需要技术含量也没有学历要求,只是枯燥得很。正如所有人类的事务一样,熟练掌握之后便需面对单调的重复。不过,安检工作在常态下也偶有新奇之处,就如同死水也会偶起微澜。比如,遇到喝醉酒的、进城务工背大包的、带自行车的……他们与常人不同,总会挑起一些事端。就比如喝醉酒的,会拿出一张银行卡拼命刷着闸机,半天闸机也不能打开,睃了眼拿手抠一抠也无济于事,于是就破口大骂。安检人员也只能嘻笑无奈地说一些劝抚的话。其实,喝醉酒是过安检的人最乖张和浮泛的一类,终究是迎在阳光下。事物昭显着,就会变得轻浮,惹人喜爱。事实上,每日过安检闸机有上千万的人流,这股人流暗含着人们形色各异的欲望、乖戾、痛苦以及瘾症。
便士在广场上停留大概十分钟,便钻进地铁往回折返。他不着急,时间还充裕得很。排队安检的人足足百十米长,他跟定了一个女孩身后,眼睛呆滞地望向前方。女孩身材高挑,丰满性感,屁股翘棱着像是能放上一杯水。便士紧跟在她身后,身体微微后仰,排在他后面的人便离他稍微远一点。后面有一点骚动,便士顺势随着骚动的人流身体往前一探,刚好触碰到女孩。女孩也不回头,便士晃荡了两下眼珠子,低头看地面,便就立刻恢复先前后仰的姿势。便士有一个灰色的手包,是学校发给教职工的,印有他所在学校的字样,人们看了便自然萌生信任感。他双手握住它放在体前。身体后仰着的时候稍稍上移一下,若是前面女孩回过头来,便士就把包移下来。
便士自很小的时候因为近视戴一副眼镜,他总是选择圆形的镜面。因为便士脸面长得方正,眼睛不算大但是双眼皮,嘴唇皮薄,话不多,给人以憨厚忠正的印象。女孩回头撅着嘴唇瞟着眼睛看了他一下,他些微地露出歉意的笑容,给人以信任感。女孩也理解,回转了头。
百十几人的队伍,也得十几二十分钟才能过完。这样的挤挤碰碰大概也得十数次。除了前几次次碰撞,之后便士和女孩也都相安无事。便士每一次与女孩的触碰,都吸紧了鼻翼,眼睛深抠闭紧,差一点就呻吟出来。这是一种礼赞的方式,是一种冲破土壤拥抱春天的声音。女孩脸容平静,右上角缀着一颗青春痘,耳机塞在耳朵里,或是听音乐,或是玩手机游戏,或者无事可览,旁若无人,可她面容蕴藉着一种忧愁和轻微的厌倦。
地铁宣传语这么说过:“每日的运量达到一千万人次,这个地下流动的城市……”它的特点就是流动,永不止息的沸腾。每个人面对奔流的人群,心态并不一样,有人看到人头攒动,觉得像是跳动的音符,更多数人并没有任何感想,只是默默承受着。有的人觉得是一种压力。极少数的人会紧张、慌乱、手心出汗,所谓密集恐惧症的征象。便士抑制着自己的慌乱和不断打颤的牙床,每一次与女孩的接触都成了调剂他无名紧张的调剂,酸甜、震颤带有秘密偷窥似的愉甜。便士又极聪明,他深知这样的行为败露之后最严重的后果,一个羞赧的微笑便可化解。他不是这个社会的大奸大恶,只是一个瘾症的患者。他知道社会对他并不宽容,但是他有寻求宽容的诉求。这就如同便士走在路上因为小便憋得难受,在周围没有合适解决地方的情况下,情急之下他会低下头,解开裤子,哈拉哈拉尿起来。他心想,男人只要低下头遍地都是厕所。归根结底这也是一种对于宽容的诉求,一种自以为是的诉求。这还如同孙悟空偷进蟠桃园,未经王母娘娘允许这厮就胡吃海塞起来。这种诉求充斥在天地间,犹如繁花坠落,激荡着生活操蛋的平面。
这种认识就像是写下“现实的接触越频繁,差距被抹平的嫌疑就越大,所以孤独是葆有优势的唯一方法”——带有智慧、肯定的句子能让一个写作者自鸣得意,同时让一个土豪嗤之以鼻;可是,设若囊括在上帝的视角下,这两种认识自然弱爆了——上帝按住一个鼻孔擤了一把鼻涕。
可是,这密集攒动的人头并不是低下头就能无视的。这幅景象激起了便士的通感能力,看到它就如同看到叮在腐肉上的苍蝇群,像是皮肤溃烂长起来错乱的肉刺,还如同攒动着的蛆虫以及蹿蹭着光滑皮肤的鱼群。这还只是拘泥在现象界,在便士而言,他具备将以上现象依据的背景置换为自己的能力,就如同他现在是苍蝇紧叮着的那块腐肉。他完全反馈出那种境况下的心理反应,他真切地感受到蚂蚁群叮咬着他的心脏,除了没有疼痛的真切感受外,他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大腿的肌肉痉挛起来,身体往后仰,几乎要摔倒。他就这样在愉悦和痛苦之间过了安检,乘上地铁,经过近两个小时的煎熬回到了醜村。在快到醜村的时候,便士总是提前一站下车,从村西边水库的路溜溜达达地走着回去。在路上,他会反复回味城里经历的一切,透着笑容的满足感就洋溢出来。他有时候会哼着别人难得一见的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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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深夜,谝爷茶又喝多了睡不着,一个人在店里抽着烟瞎琢磨事情。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路灯也没亮着几盏。这灯光也都快阖上眼睡着了,谝爷这么觉得。忽然,一个身影从他眼前的路灯低下快速划过,棒槌也听到了,支吾了一声趴下了。谝爷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真切,终于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隐隐约约能够看出一个大概来,像是胡澈。谝爷没敢冒失地喊,而是静观其变。路灯那边正好是一面墙的拐角,拐角的墙面上涂刷了白色墙面。谝爷看到那人在上面奋力地写画,难道是墙绘艺术?这还真新鲜呢。不多一会的工夫,那人晃着工具转身往回跑,脸在路灯底下一闪而过。这会看清楚了,果然是胡澈。这么晚了他跑出来在墙上写写画画的要干什么?等胡澈跑远了,偏见瞅定没人,溜溜达达地从店里出来了。一开始还大模大样吹着口哨在路灯低下走着,转身就猫着腰在暗影里摸到了拐角那里。看到墙面之后,谝爷突然一惊拍了一下大腿,内心却豁然开朗。白色的墙面上用红漆粉刷着几个大字:
用理性繁殖艺术,醜村艺术胡扯鸡巴蛋
没想到啊,平时看着默默不言又神秘莫测的胡澈竟然还会来这一手。但是,谝爷读过来读过去总觉得并不太通顺。于是就背着手回到了咖啡馆。不一会儿工夫,他拎着刷子又出来了。谝爷径直走到墙边,又在第一句后面添了俩字:买卖。于是就变成了:用理性繁殖艺术买卖,醜村艺术胡扯鸡巴蛋。
痛快!谝爷安心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醜村炸开了锅。这简直是醜村有史以来的“盛世”。醜村一直以来太过沉闷,这件事情点燃了人们围观的热情,也是中国人围观的热情。
醜村也不分三六五,一直就那么些闲散人。平日里,村里的桌牌厅一直满当当,有的玩牌,有的搓麻将,刚好与谝爷的咖啡馆对峙。墙上的大字首先是早上吃过早点溜达着去牌室的人发现的。这下可好,去牌室的人陆续经过一见墙上的大字就定了步子吱吱哇哇地畅聊起来。原本村东的牌友见人竟没到几位诧异着,要知道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于是,就溜达着往村西头来,正好撞见,发现原来还有这等更有意思的事情。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醜村的本地人就都来看热闹了。之所以能够引起当地人的兴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墙上的大字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他们想说的话,但是碍于情面总不能明言明语。这下有人刷墙上了,算是给他们出了一口气。他们就看不惯,这帮外地人打着艺术家的旗号,懒懒散散、游手好闲,还鼻孔朝天不可一世,看不上他们这些当地人。再者,平日里他们看这些艺术家们的画,没有一张能够看得懂,听他们解释起来又口若悬河,迷迷瞪瞪。可不就是胡扯鸡巴蛋嘛!好,大快人心!
这件事轰动了醜村,人们的兴致比后来艺术家的自杀高多了。等本村人散得差不多了,醜村的艺术家们才瞪了裤子牙不刷脸不洗走出来觅食。总得经过路口,几个血红大字迎面撞来,一下眼睛瞪得溜圆,挪不动步子,每个人都感觉脸上热辣辣的。几个没有散的本地人看到他们这幅痴羞的模样,心满意足地嘿嘿笑着。艺术家们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当地人,灰溜溜地拔腿就走。本来墙上的大字就戳中要害,本地村民的耻笑让他们的伤疤昭然若揭。可是到后来,人群围在山墙前议论纷纷的时候,本地人和艺术家混杂其中,但是相互之间不通气,嘁嘁喳喳地和同类人打着牙祭。在艺术家看来写大字报的人,明摆着是当地人羡慕嫉妒的结果。本地人也觉得写大字报的人是本村人,心里暗暗佩服。两伙人心知肚明地相互记恨着,但还围在一起聊着天。
要说这样的大事,各位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得到场。可来人看过一眼接着灰溜溜地颠儿了。这不是在甩自己耳刮子嘛!胡澈在墙面上写的字,将这面墙意外地变成了一个舞台,本地人难得看到一出好戏。而作为戏,有高潮才算完整,点燃这部戏高潮的不是别人,正是魔贝。
照例说,魔贝一般下午才出来活动,喝过酒一觉醒来怎么也得中午以后的。奇怪的是,昨儿喝的酒苦涩涩的,魔贝就随便对付了几口,早早上床睡觉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一觉醒来,精神很是饱满,但昨晚光喝酒,没吃饭就睡了,这会肚子饿得放响屁。魔贝拎着酒瓶溜达着去村南口画家开的早餐铺吃早点。刚吃过早饭,听着像是谝爷咖啡馆的方向叽叽喳喳地在嚷嚷,就边喝边溜达着往谝爷咖啡馆方向走来。在桥这边,远远地就看到乌泱泱围了一圈人,盯着一面墙在看。魔贝兴奋地说了一句话,卧槽,拎起酒瓶跑起来。谁知忘记自己穿的是拖鞋,正好又踩着了一颗滑溜子,噗通一下摔了一个四仰八叉。哎哟一声,魔贝酒瓶摔了个粉碎,黄色的液体在地面上散开,像是一滩尿。正好走过一个下早市卖菜回来的本地娘们,见到摔在地上的魔贝,说:“哎哟,贝贝,大早上就尿了?”魔贝屁股疼得不行,听到风凉话,生气地回了一句:欠你钱了?——眼珠子使劲往上翻。对方听出这口气是又喝得差不多了,没再招惹,挑着担子走了。围观的人听到哎哟声和酒瓶摔碎的声儿,齐刷刷转过头来,看到摔在地上魔贝,接着又齐刷刷地回过了头。魔贝惊异地看着这一幕,断然没想到自己摔成这样,还不足以吸引他们。魔贝滋留一下爬起来,屁颠一下哎呦一声去到了众人围观的墙前。
魔贝费力地挤开了围观的人来到跟前,看到用颜料刷的几个大字,其中还有两个很明显是后加上去的,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引起围观的人鄙夷,特别是醜村搞艺术的。魔贝虽说是著名诗人,却没几个钱,还在矿厂看大门,再者诗歌也没有炒作价值,很让艺术家们看不起。可魔贝在当地人这里很有人缘,虽然穷,又矿厂看大门,本地人看来接地气,要不魔贝的老婆能借出钱来?可借钱给他老婆的人被骗了,魔贝同他老婆一起失去了信用。这一次嘲笑魔贝的人们也就不分本地人和艺术家了。魔贝咕咚灌了一口酒,才不管别人笑不笑他,他只管自己先笑了再说。
魔贝咧着嘴,晃悠悠地高声说道:“哎呀,看。快看。这写的多好,简直是一首讽刺诗了。这人有前途啊,写诗一定也会出类拔萃。唉,你们不就是艺术家么,是不是说的你们啊?有没有这回事?怎么还舔着脸在这里看自己的笑话呢?”
魔贝趁着酒劲有意刁难他们,他是醜村本地人,深知这些外来的艺术家看不上他。围观的人陆续走了好几个。魔贝指着离开的人高声喊:“醜村艺术胡扯鸡巴蛋,唉,别走啊,骨干们!”那几个人听到后撒开腿跑起来,后面魔贝痛快地笑着。
除了魔贝,还有谝爷、胡澈、老油头、王满月以及便士混在围观者之中。老油头纯粹是来图个热闹,他不属于艺术圈,在醜村的年月又太过久远几乎算做是醜村本地人了。王满月是本地人,可他不搞艺术,即使对从事伪艺术创作者也谈不上什么仇视,他单纯被这面墙吸引了,上面的大字确实无感但写大字的行为让他心里畅快。大字引起便士的内心波澜,他几乎一下猜到是谁写的。那天,便士和胡澈关于本质的探讨,便士知晓了胡澈的美学理想和认识,正与自己的观点背道而驰,所以看到大字里面有“理性”二字,特别敏感,感觉像是在抽自己的嘴巴子。
便士是对自己的一套理论深信不疑。正是靠着理性的探索他才在物理学上发现了那么多规律,人们才将这些发现应用在现实中。同样,在理论和现实中,正是依靠理性,信息得以准确的传递。突然那天,胡澈讲给他一种闻所未闻而又与他背道而驰的理论,掘开了他内心的隐忧。便士是理性主义至上者,像一只少毛的公鸡一样捍卫着自己的理论。
一般意义上讲,理性可以使得世间万物得以按照人类的经验无误地运行。可是理性难掩其局限,特别关乎人类情绪和精神心灵方面,折射到艺术创作,更不是理性可以驾驭的地方。墙上的大字一定程度上不是攻击的艺术创作,而是崇尚理性主义的艺术家。他们在构思一幅作品之前,早早针对作品的定位、定价、市场反应做了通盘考虑,这就是伪艺术创作,是理性主义地欺骗艺术。是不是在艺术作品中贯彻理性主义,能够鉴别出艺术创作中的败类。而艺术创作成就的高低,也恰恰出在这里。
便士秉承理性至上。单从艺术和科研上来说,理性的关切无非牵扯到创作途径,成就的高低还是后话。如果在人生理念上秉承理性至上的后果不堪设想。对某一类人,理性是他们展示自我的强有力武器,久而久之反而不容易察觉理性对他自身气质的浸注,某个时刻因为自身性格的缺失,导致一个不可收拾的结局。
谝爷和胡澈一早就过来,夹杂在人群里,看到人们的反应暗自偷笑。胡澈来的时候,看到墙上又被人添了两个字,读了一下果然通顺许多,会心一笑。胡澈高瘦,站在人群后面,左右顾视,脸上轻微挂着难得一见的笑容。谝爷望着他,看他平时没什么言语,竟然会作出这等痛快之事。
墙上的大字像是罗列着劣迹斑斑的罪行,走过看到后的艺术家脸上都会烧一阵,可又无计可施。一群小孩子看到大人们在围观,也跑来凑热闹。看到墙上猩红的大字,虽然写地潦草,至少读懂了最后几个字:扯鸡巴蛋。小孩子脸上都像发烧似地跑开了。一会一个捣蛋鬼不知从哪里拎着小半桶红漆,一歪一歪雄赳赳地走过来,扒拉开众人挤进围观的人群,扬起刷子就往墙上涂。可因为个子太矮,跳了两下够不到喘得不行。艺术家们自然希望他把墙上的字刷掉,但没人会去帮忙,理性至上嘛。胡澈和谝爷也不好出面制止,这无疑与整个醜村艺术圈对抗,相煎何必太极。所有人像耍猴一样看着小家伙的举动。
魔贝有点醉意,起先没有注意到小家伙,等看清楚他的所作所为,腾一下窜起来,端起油漆就泼在小孩的身上。众人一时无措,纷纷愕然。小孩子没反应过来,眼睛被漆糊住了,看着周围世界红彤彤一片,哇地一下嚎起来。魔贝没管他,捡起掉了的刷子,沾了桶里还剩的一点油漆,刷刷在墙上写起了字:涂抹上面大字者死全家。这几个字陪衬在了“用理性繁殖艺术买卖,醜村艺术胡扯鸡巴蛋”的右下角,虽然更潦草但表达清晰。众人惊呼起来——我操——但除了指手画脚没人持反对意见。围观的人们纷纷撤离,最后只剩下哇哇哀嚎的小孩和得意的魔贝。魔贝瞅了一眼小家伙,扭头甩着酒瓶走了。魔贝认出那小孩子正是他上次裸奔时候,叉开腿羞辱过他的女人的儿子。这下好了,明知道是魔贝泼的油漆,也不敢来找算他,只能忍气吞声,找来汽油和酒精给孩子慢慢处理猩红的油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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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飘起了雨,雨丝不能连成线,细细碎碎、密密麻麻,像是蠕动着的送葬队伍;打在我脸上像是他生前对我的一句句讽刺。我望了一眼笼在云里的前方。不远处的枯木枝上栖着两只老鸹,默默地注视着我,像是人们注视鱼缸里的一条死鱼。我突然想到“狐狸和乌鸦”的故事,眼前的乌鸦眼珠子流泛着沉静的亮光,说什么也不是会上当受骗的样子。接着,它们偏起了脑袋望向了远方,弃绝了对我的兴趣。它们的行为以精确模仿人类的行为投射在我的印象里,可能里面积攒最多的是关于挫折冰山似的喋喋不休。想到它们,我产生了坠入深渊似的绝无,反而给我一种可以尝试活下去的萌芽意识。我再望去时,它们反而扑棱了翅子,飞走了。我恼怒地继续走在自杀的路上。
我又转身望了他一眼,他蜷缩的影子,像是卧着的土蛋儿。雨丝打在槐树上,形成一颗雨滴,偶或滴下来,打在星爷的脸上,他全然不动,任凭雨滴在脸上激碎、漾开;双手支扶的拐杖慢慢滑向一侧,他大概是睡着了,这是几十年练就的功夫:生意惨淡,多半的日子都用在等待上了。
我正要迈步向前,一首曲子由一张尝过世间百味八十载的嘴巴唱出来:不如归来,不如归来,不少年;镜中花草,镜中花草,枉为人。星爷仍旧半眯着眼,突兀的喉结上下移动,像一只枯叶蝶落在枯枝上,被风吹动起两片翅。
我像无知的少年似的,发出两声冷笑。当情感的喷薄而出需要选择一个形式载体时,因为种种情理上的障碍,在传递过程中一种形式近于尴尬的情愫慢慢滋生,犹如煎一副茶时尝到的第一泡。尴尬的情感最多体现在大男子主义的山东男人身上,它是与面子相依相附的。之于尴尬具体细微的表现,不妨试举一例。山东大男子主义者出席一个酒会,一颗顽固的鼻屎招摇似地悬挂在鼻洞外面,刚好被一个心仪已久并仪表靓丽的女士指出。这个例子的妙处还在于,这位女士体会到的刚好也是尴尬。
尴尬伴随着两种情感趋势,要么趋于冷静,要么产生反抗的力量,但二者会产生奇怪的合力。它在我面前展现了一幅幅快速叠加的画面,是我平生所有的第一次:第一次出走,第一次坐公交车,第一次去电影院,第一次手淫,第一次性交……第一次回家……没有第一次与父亲喝酒,没有第一次与父亲谈话,没有一切与父亲的第一次。所有这一切因为时间的参与,在追忆时以先后的顺序出现。正如介于情感和理智之间,根本寻不得一种合理的方法来解释它们出现的先后次序和为何它们只出现在我第一次的经历中;也如,在我与女人做爱时,记忆最深和最为享受的是第一波,而不是第二,以及第三、第四波。我像清代倔强的官僚老头,非要选择第三、第四妻妾来行房,而不是常理中的轮流制;于是,我的头房一般会被我常年的冷落,以致于最后落得个吃斋念佛、耳根清净。也就是说,人类多半时候无所适从,最快乐的谎言便是无所作为——这里指的是这样一种情况,一个人可能会是积极开拓人生战场,但归之于群氓之中,大家其实也只是无所作为而已,因为情感惯性,更因为意义是非验的,更确切的说法是意义是不存在的。
这一天无风,村子路边植有的杨树,不高,肥肥胖胖而又死气沉沉,像懵懂无知的新兵蛋子站错了岗位。这在空间上的人为植入虽然并非以错误的企图为目的,但因为某一刻人们的内心结构不整齐划一产生心理情感上的错乱分置,它的后果之一便是称赞和咒骂的双重情感极端,而我刚好处在咒骂一端。如果你觉得我是在掉书袋,或者说玩弄知识分子的酸涩,我倒完全可以直接点。以上的意思就是我骂了一句:我操!
不得不说,正是星爷的一首曲子让我加注了对于这个世界更多的情感投射,放大了原本的爱恨情仇。事实上,这对于我的看法关于世界的影响上来说丝毫无碍。在一个正数和它的相反数的求和运算中,无论这个数多大,以致于趋近于无穷大,最后的结果显然是不会改变的。这一点也可以普及为世界的运行法则,它的适用面从来不会是一个个体也不会是一个种属。它有一个独特的作用前提或效果后置——对于它而言没有区别——这便是因为理论的探求在于非意义,虽然大多情况是有一种假定意义的存在。
我用脚踢开了面前的一颗小石子,像踢开了温暖在怀里的爱情。小石子以我不可理解的情感目的而选择刚好出现在我迈向死亡的路上,它以无与伦比的时间精确度昭示着命运以偶然为安排机理的真相的断壁残垣,比如划开一个刚好五厘米的伤口,刚好凑足了五十针的缝合手术。即使我把它踢开,它仍旧以最坚刺的棱角朝向我,我甚至对它这种空间构成心存感激。因为它比土蛋儿要刚毅得多,更让我钦佩:土蛋儿过活自己的日子,像这个世界再没有其他的存在;像是无意中流露出自己幸福生活的人,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却无意收敛的样子——他们期待你的羡慕,即使你升级到嫉妒或者像一条大咧咧的狗扭动屁股扬长而去,又或者你正好走在自杀的路上,于当时他们那份因为虚假但却刚好捕捉到时间点的洋洋得意没有丝毫的损耗。
我因为迈步向前所以在移动,角度也就不同(高中物理老师讲解题目时的节奏),情感也不同(女人多半因为下面这个理由:此一时彼一时——说明自己的喜好无常,或者在双十一的前一天刚说节俭过日子却在当天花掉全部的积蓄),结果便是:石子咧开大嘴嘲笑着我,像嘲笑一头待宰的猪。我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撂下一句狠话:哥们我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它更加肆意地嘲笑我,像嘲笑一个还处在被别人洗尿布的我。它简直是在步步紧逼,剥夺我现时性的存在还不算完,竟然要把我过去存在的意义一网打尽。我啐了一口,大步向前。
我聪明地发现,嘲笑存在和破灭的基础,都是基于假定这个世界有意义(正如前面所言),死亡便不用。自杀这个想法多么纯净!正因为如此它吸引着我继续往前走,对于这些嘲笑听之任之。
哪怕是走在自杀的路上,我也还活在这个真实发生过的谎言里。不过,好在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几十年来眼睛钻入的事物和记忆的先天选择性(可能还有更深层面的机理),让我对她的思念选择了替代品。诸如我甚至会长久地注视着无意间落下的一根头发,以为自己爱上了它。我用两根手指掐起它来,放到眼睛以上的高度,观望,它在我眼里慢慢丰盈,闪动着动人的光亮。同时,我想到自己站在大海一角的面前,同样感觉爱上了它,可笑地爱上了它博大、雄浑、广阔等等的品质。我反思地意识到,这些所谓的品质不过是营务出来的一种概念。
这么多年来,我走过了许多的路,在标为“世界”的现象界奔波游走,就像是用脚步随意地丈量了世界之巨大的脸。最后我积攒下来的无非是一些形容词如若帅、爽、屌丝等等;它们像之前他拾在筐里的苹果,结在树上的时候灿烂多彩,一旦落到筐里,则只能承受土灰色的筐对它们的修饰。他后来死了,装在筐里的东西腐烂了,我才闻到时间下它们的霉味。
这霉味让我对自杀并不能思考深入,徘徊在经验与逻辑的漩涡里,同时死亡的不可经验让我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虽然我曾经介入过别人的死亡,甚至还是我一手造成的。但我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萌生自杀念头的情形。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我离家的第一个年头,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寄住的亲戚家也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找不到其他消磨时光的方法的情况下,我在躺椅上睡着了。等我醒来,太阳似乎没有丝毫的移动,但我对刚才的睡眠是抱有极大期待的,希望至少已经是第二天的这个时候。当我看到桌子上吃完饭后的碗筷,便知道全然不是这么回事:碗筷我总是当天收拾的。八岁的我失望极了,倒在椅子上,脑袋从左到右,从右移到左,从左侧的毛主席头像移到右侧干瘪的粮囤,再从粮囤移到头像。我努力地嗅着,在移动过程中味觉并没有差异:咸菜味和着霉尘味,交错出一种人间烟火的味道。我不想再玩调动感官系统的游戏。我渴了,起身用玻璃杯倒了一杯水。阳光正好射在杯中,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我用汤匙搅拌杯中水,泛着色彩的光便消失了,等到水平静下来,五颜六色的光又形成了。我又搅动起来,光又没了,又出现了。我反反复复地搅动,五颜六色的光反反复复地出现。我感觉太阳不会移动了,时间停住了。我突然想到,若是跳进去,应该就不会有五颜六色的光了。这是躲掉时间的唯一方法。于是第一次想到,自杀是一种解决途径。后来又多活了数十年,但是从此之后我就讨厌五颜六色。
后来到大城市求学,被迫省略掉了自己多年的积习,不得不面对这个五颜六色的世界。于是我每日诚惶诚恐,担心时间无法消磨(每天无论怎样过去,似乎都不该是这么过)。后来,我找到了一个方法,昼伏夜出。我第一次明白夜行动物的苦恼和它们的智慧。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这一天就已经过去了;当我迈开步子,觉得这一生的路就要走完了;在开始的时候,我分明觉得已经结束了——这体悟本身是痛苦的,但是可以缩短时间体验的长度。
后来,黑夜中我发现了一袭白裙更早的她。在之后的日子我得出结论:她总会在晚上九点钟出现在固定的地点,刚好是我醒来后的一个小时。于是,我随便给自己找来一个理由,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与她“相会”。这会是一天中的全部色彩——黑夜中最易见的原本就是白色。
现在我不得回忆,走在死亡的路上,记忆没有变清晰,看到她行将离去时我心情的低落。它延长了我无法消磨时间的痛苦,我每天因为思念她而推迟入睡两个小时。后来,我想到了一个方法结束这痛苦,我向她表白了,一如既往地遭到了拒绝。
人们不能全无留恋地选择自杀,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在临死之前,我带了两样东西,一卷卫生纸和我刚才踢开的石子。迈向自杀的脚步,虽说可快可慢,但很少见到赶着去死的人,同样也不存在拖拖拉拉去死的人,顶多是拖拖拉拉还不以为是去死的人。
我将自杀之地选在了以前自杀的人们会选择的一个水库。这是基于那杯水的联想。我真想进到那杯水里看看还是不是五颜六色的,这大概是我自杀一个可以用理性解释清楚的需求目的。我用猜想剥开并不存在的坚实定理的外衣,就像是用力打开一个橱柜,仅仅为得到里面储存着衣物这个事实。正如,我猜想希望的景象,还有死后的情景——想象力已经告知我,我死后,世界没有丝毫改变自己的必要;但是时间的压力让我想去践行死亡的体验,而此时幻想力也发挥了点效力——我以为可以冷眼旁观自己的自杀,并时时回报自己的死亡体验。这就像是政府幻想通过房地产(阴谋可以乔装成计谋)来改善政绩和实现我国达到发达国家水平的企图一样。
走在自杀的路上,知觉因为精力的高度集中变得更加敏锐,思维抑制不住它们生理机能被扩大的侵扰,伴生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恼感觉;这种感觉的空白却不会如一块组织或一片树叶一样安安分分的存在,而是被经验和过去的记忆以及想象力切割成痛苦的片段或者格子的形状,并且在这些形状的组成间隙中填充着逻辑的回溯企图,就像是一个分层的抽屉,每一层都贴上了一个标签,却同时又因为理性的构架而分开:你唯一幸运的是没有和一个女人共享这个抽屉。
我苦笑了一下,翻起的褶皱让我想到了自己的尊容,这张浸润过风霜和雨露的留给别人的名片——这么多年来它带给我不尽的困扰。当我在镜子中凝视它时,感慨于他与别人相似的组成构造,却惊讶于它上面各个器官的奇异组合形式。因为这个组合形式,人们在筛选美感的时候常常将他忽略。我总是抱歉地笑笑,就像是拿着一个放大镜照在道德之上;顺便用一块做豆腐用的纱布将它蒙住,只留有给别人带来果腹感受的豆香。也正是这份尊容,剥夺了别人对我的无尽想象,或者为我一种期待别人另眼相看而不得不调动虚假想象力而之后不得不留下更绵软的失落而提供预设条件。其实,在另一种层面它与绝美有一种在本质上相似的质地,便是“绝”,只不过它无法选择人们大多数情况下的天资有利的一面,而是相反。因为它,顺带而来的好处便是,我的生活被人们简单化处理了。人们就像相信一个长得完美的傻子一样相信我与傻子在能力上不相伯仲,而我不如傻子的地方在于我虽然可能比傻子更聪明但更遗憾的是傻子具有温良的性格,并且外表足够迷人。数十年之后的今日,我否认了这一点。某种性质上说,仅仅是补充了这种认识:我比傻子具有更多的主观能动性。当然我并未像创造斐然政绩的政客一样登报欢呼,或者“欢呼”并不确切,倒不如说是一种阴暗的舆论导向或低调的恭维推却。不过,好在这些并不是我所具备的。我仅仅是当着傻子的面,再次掏出镜子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容貌;正在我就要愁容满面的时候,傻子的一个憨笑拯救了我,我庆幸我能用愤怒回击他而不是像他一样的憨笑。现今所有的一切更加佐证,还不如傻子过活一生来的真诚实在。
就在我被敏锐的感受力困扰时,突然,我的感官全部罢工除了负责听力的双耳,但它仍旧被神秘地纯粹化了。原来在走向自杀的路上,除了沙沙的雨声再没有更多的声音点缀。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发现自己对于死亡的设想并不充沛。我竟然没有想过在死亡之前是否会有声音的参与。我原本以为声音之于死亡就像清洁工之于大型演唱会的舞台。这时,我才想到演唱会的舞台并不总是在演出。我有点惊慌,不知死亡前只面临这一种声音是否合理,或者在这临死的一刻老天一如它往常对我的态度而不好抖动它面容千万个笑肌中的一根。说白了,我在追求一种个性,至少从现在一刻起往前推,自我有意识起便一直在追求个性。诸如前面所言,我每天所过生活并不是我所设想的,这导致的结果是它同时并生了一种几十年来让我得以存活的品质:无所谓。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也并不是以一条单行线出现,同时还滋生了一种渐变渐粗的厌烦之线。这可能是导致我自杀的另一个客观原因。
人们偏向于概括,而便于理解则依赖概括,诸如品质也是作为概念来理解的。概括可以将芜杂化为简单,比如读者在总结文中这部分意思的时候,一句话便足矣:我(二货、傻逼的同义语)走在自杀的路上。这样做的结果有两个:一是让他的生活变得简单、条理、轻松;另一个结果,他可能也走上了自杀之路。正因为如此,他们在进一步概括我文中展现出来的关于死前的体验的时候,则可能得出如下结论:死前有没有声音是无关紧要的,因为这后面有一个不可更改的死亡事实。这样的概括是令人折服的,因为它具有群体性经验力量。不过,一种最常见但多半不被注意的状况是:任何一件正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的事物,因为某种自号(多半具有强迫力)权威势力的介入并不比众说纷纭的场面好多少,反而会增加与事实相反的想象力增生。所以,当大部分人说,死亡之前是寂静的时候,我自然不能相信;而假如某位权威人士也有相似的结论时,我反而认为死亡之前是喧闹的了。
去到自杀之地,不得不经过木头儿的豆腐坊,这是方圆百里唯一留有的相对原始的豆腐坊。为此木头儿还养着一匹古色古香的驴子(不是五香驴肉),它后面要么驮着一幅笨重的木枷,要么是据我死去的人们说是从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平板架子车,而榆木做的轱辘很好地佐证了这一点。对木头儿而言,不存在太多的技术想象,就像他之于女人的想象一样——除了繁衍后代女人一无是处;而技术的年代叠加,虽然使得豆腐产业在这个时代早已逃脱了人推驴拉的境况,但丝毫不影响木头儿触摸时代气息的古老感受力,因为他是一条老光棍。放眼古今中外,光棍并不在少数,但知名的光棍却屈指可数,而木头刚好不在这个行列。上面这个句子并不是我的原创,而是参照木头儿的说法为对读者以示尊重,本人稍作润色而后的产物,因为他说这种说法至少保证了他与伟大光棍属性的相同(诸如女人会说:“我自然比不上某某美女。”这句话至少保证了她与某某美女在自然属性上都是女人——这自然是值得“夸耀”的,至少也是值得安慰的。)若如此成立的话,我对于历史上传言的光棍便很难有好的印象:木头儿最大的爱好便是巴候着土蛋儿行房事。一旦所见便蹦跳起来,冲上村里的唯一一条街:土蛋儿的鸡巴又闲不住了,它上了全村的母狗!有妇人呼应他:木头儿,有本事你也亮家伙去啊!木头吧嗒了两下嘴巴,眼皮耷拉下来:省省你的嘴巴,回去给老爷们“干活”去吧!顺及一个猥亵的动作(请发挥你最淫荡的想象力;现在,你知道自己有多淫荡了吧?)。
木头儿的老宅落在村子的东南角。我并没有保留关于它的地理性质的记忆,倒是木头儿的下流话加上日月的积累,形成了我对它的印象。它应该是前凸后翘的丰满形状(他家那头驴子,也正符合我对木头儿的想象气质,是一头母驴)。木头儿的宅子构成了我对我们村子的想象力地图里最有色彩的一部分。每天早上母驴高亢的嘶鸣,伴着木头儿的下流咒骂,落在我个人历史中的原始记忆部分,像我的年岁一样增长,而又与我的记忆品性一样逆生长。
或许,我们变得更道德了。上一辈以及上上辈儿对于木头做的豆腐的赞誉是众口一词的,但相比于他豆腐的品质没有我对他的下流话的记忆来得猛烈。于是,道德只是流于午后阳光照射下泛着唯美、缓动光泽的尘埃,而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只是称之为“灰尘”来完成对它们的认知。这不仅仅是一种时间累积的结果,但似乎又仅仅是时间积累的效力。
木头儿在几年前去世了,那头母驴变成了他的棺材本儿。破败的磨坊,几十年来便就是黑魆魆的模样,现在因为死气沉沉反而变得明亮了许多,像是一份错综复杂的记忆,抽出主线以后便会变得透明、省洁许多。木头儿留给任何人的遗产便是这个磨坊,可惜再没有人懂得这份手艺,所以木头儿离开的那天,村民们也顺便一起祭奠了这所磨坊——塌落的土墙一角像是“俄罗斯方块”平躺下的模样,点缀着一棵孱弱的枯草。
我掂量着手中的石子,忽地甩开膀子将它掷向磨坊里。不知敲打在什么东西上,发出空洞的声音。事后我也未能解释这个动作的发生原因,就像你们在写作时,说不得一个简单文字的用法,后来突然记起来,但仍旧不能探知这突然记起来的原因和解释当时忘记的原因,不过已经习以为常而已。事实上,木头的功用存在于上一辈中——豆腐的制作。
据说,木头儿是死在田寡妇的家里。传言,他死得并不体面,当时一丝不挂。村里人笑着“回忆”他死时的精彩画面。不过,在农村从没有被证实为虚假的传言(这不同于国家层面的想象力),木头儿棺材本儿的来源便是田寡妇买下了那头驴子而得来的。庄户人可能连“逻辑”这个词都没听过,他们有一个变通的词:合情合理,也便是合情理。在农村从来就不存在纯逻辑;而是包裹着人情、性欲、或者更加美好的诸如中华五千年的传统美德下的逻辑衍生体。不过,一个国家的方针大计和法律政策基本上与农村的传言具有同等的流亡性质。最后它们很可能都被证实是正确的(要么正确,要么相反正确),但这丝毫不妨碍它们不掺杂真理严肃性的消亡命运。就像在木头儿死亡的看法上,晚节不保和死得其所之间,并不存在明显界限。这二者之间的道德评价伴随着木头儿一命呜呼的一刻早也就命丧黄泉。但这并不妨碍村里人以对木头儿记忆的长度为限,而不时地寻扯出他的名头和所为来作为谈资的全部内容。或许,木头儿正含笑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让他在生的世界仍旧鲜活。死亡和记忆是等同的,而生命的属体死亡之后是可以通过在别人的记忆中得以延续的。这是农村人朴素的生命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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