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族)申哲国
O市郊外的尖头山下,有一座雅静的学校,是我们的“21世纪小学”。也许因为我们学校是全托学校吧,在市内上学的孩子们全都把我们寄宿生看扁了,叫作“地老鼠”,认定上这种全托学校的孩子肯定像在地底钻来钻去的地老鼠那样,干脆不能外出,两眼只能瞪着黑板,一点世间的乐趣都享受不了。切,其实正相反呢。真的。
“哎呀妈呀!”
就拿昨晚洪斌给尿淋湿的事件来说吧,也不寻常啊。嘻嘻嘻,可有意思了……
(1)
“黄显盛,你这尿床精……等着瞧!”
倒了邪霉,突然得到“尿壶”外号的洪斌鼓着两腮嘟囔。猪嘴一样伸长的嘴角,里头装满了气,外头还沾着白乎乎的口水。看那架势,一旦有人惹他,就会打出两行鼻血,简直跟小僵尸有一拼,有点瘆人呢。
“等着瞧还能怎么着?”我却丝毫没有计较,嘻嘻哈哈嘲笑他。
“怎么着?等我把他……”
洪斌不高兴地斜睨我一眼,拿小土豆似的拳头“砰砰”敲自己的胸脯,好像显盛真的在旁边的话,就狠狠教训一顿。不过,那双拳头,只是露出青青的血管呢,一点威力都没有。
“切,你能把显盛怎么着?开玩笑。他是熊啊,熊!”
听到我的话,洪斌一时好像软了下来,随即气呼呼地嚷嚷:
“哼,熊就了不起了?熊一样笨得要命!”
“什么,他笨?切,力气还是跟熊一样大呢。”
“这,这个……哼。”
我听一句反驳一句,弄得洪斌说不出话来。他急促地喘一阵气,重重地躺倒在床上。这一来,西红柿一般涨红的脸蛋,我看得清清楚楚。小脸还扭曲了呢,就像霜打的南瓜。
“嗨哟,反倒好了,好了。既然这样了,干脆和显盛换床嘛。有人说,对我们这种‘地老鼠’,上铺更好呢。冬暖夏凉……你真的不知道吧?热空气比冷空气轻,所以到冬天上铺更暖和……”
这时,我依稀听到吸鼻涕似的声音,大吃一惊,本能地向发声的地方望去,瞥见了洪斌飞快地用手背擦刚才还像熟透了的葡萄一样瞪得溜圆的双眼。
(哦?他,他不是在哭吗?啊!……)
我这才察觉到氛围有点古怪,赶紧做出正经的表情,因为闪电般地意识到,别看我们是好朋友,一点小事嘻嘻哈哈没问题,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么做对不起朋友,那是一种侮辱呀。
(啊啊,那这件事怎么办?)
反正,就算我俩联手,想用武力对付显盛还是压根没戏,因为显盛对得起“熊”这个外号,是个大力士。今年夏天班级掰手腕比赛中,不论是左手还是右手,他都像折蕨菜一样赢得轻松。这么说,小读者朋友们也想得到吧。那么……
这时,我的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一些场面:肥猪似的显盛跟坐在我前排的学习委员惠珍聊得让人看不顺眼,和我妈一样上韩国假结婚的惠珍妈妈寄来哈利·波特画册后,他俩也一起看……说真的,那种时候,我忍不住暗暗冒火。原因是什么,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但就是不喜欢“明朗少女”文瑾莹般的惠珍跟那个大肥猪显盛亲密交往。
(那么,趁这个机会?……对头!)
“喂,朴洪斌。我有办法了!”
瞬间,我高高举起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啪”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2)
一天到晚充当影子的我的朋友洪斌一朝之间获得“尿壶”这么个惊人的外号,背后有一段故事。
嘿嘿嘿。那就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显盛不管人家学习还是唱歌,从傍晚开始就大声打着呼噜在梦乡中行进。洪斌眯着眼睛望了好一会儿,随即碰我一下。
“文秀啊―”
(干吗?)
我横了他一眼,谁知洪斌已经坐了起来,连连指着上铺,冲我眨巴眨巴眼睛。大人手掌大小的小脸上荡漾着神秘的笑意,鼻孔一张一翕,肯定想什么鬼花招。蓦地,上回从日本寄过来的洪斌爸爸的照片浮上脑海。和洪斌一样个头小小的人挤着眼睛笑……嘿嘿,“儿子随爹”,大人们说得真对。
“嘻嘻,不是有这个吗?”果不其然,洪斌从床头书架上的牙刷杯子里悄悄拿出牙膏,,低声说:“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我听了一愣,瞪着洪斌的脸,回想往事。
(牙膏+……那个时候+……洪斌?……?……?……)
但怎么琢磨都想不出答案,我刚发脾气说“什么呀?”时,洪斌双手合成圆圈,如同要抓雨后来到草坪上的青蛙,凑到我耳边。
“那个时候,在街头摆摊的叔叔说过,把这种进口牙膏抹在脚底板上,轻轻地吹气,就肯定撒尿嘛。所以,把这牙膏在他脚底板,嘻嘻……”
“哦?”我这才蓦地想起有一回参加修学旅行到公园参观,在街头的摊上买过牙膏。不过“买卖人连爹妈都会骗”,那个啰嗦大叔油嘴滑舌的广告可信吗?……“切―”
“怎么?你觉得是瞎掰?”洪斌眯得细细的双眼立刻圆了起来。
“也许……”
“也许?喂,老师说过的,知识必须付诸行动才有用。”
“什么,老师?”
哟呵,这家伙现在都搬出老师了。不过,这个说法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而且这才傍晚,鼻孔也痒得很呢……
“也许……”
啊啊,不过,这是怎么回事啊?在显盛那熊掌般的脚底板抹了足足半管牙膏,往冻了的手哈气那样折腾快一顿饭功夫了,不仅我们盼望的尿却不见影,而且连鼻涕都没出来。相反,显盛好像比躺在电风扇前还舒服,眨巴眨巴嘴,呼噜打得更响,还突然放出一声警笛:“砰!——”
“啊!”
这下,弄得提心吊胆吊在床沿的我和洪斌落到地上翻滚。给显盛没有预告的毒气弹打了个正着啊。“嗯……”那一霎那,显盛不知察觉到什么还是做梦,向我们侧过身子,嘴里还嘀嘀咕咕。我和洪斌魂飞魄散,动如脱兔,跳上各自的床,飞快地用被子蒙住脑袋,屏住呼吸。
啊,胸口怦怦直跳,但心里一角升腾起莫名的喜悦。洪斌的心情也和我一样吧,他在被窝里“嗤嗤!……”的,艰难地强忍着不大声笑出来。
那时候,“砰!”大门开的声音传过来,黑乎乎的走廊亮起了灯。随后传开同学们愉快的笑声。看来将夜间自由时间在图书室或者电脑娱乐厅度过的同学们回宿舍,里面肯定也有我们卧室的伙计们。
“呵呵呵……”
“沙沙”
“当当当!”……
喧哗声越来越接近卧室。我们听得清清楚楚,却像刺猬那样团起身子,装作沉睡。
不过……
谁能料到深夜里发生突发事件呢?翻过来翻过去酣睡的显盛真的在被窝里撒尿了,而且漫过了自己的褥子,让在下铺睡得正香的洪斌都遭了水灾。
“哎呀妈呀!―”
立刻引起了骚动。
大乱爆发了!
卧室翻了个个儿了!
但是,这些乱子丝毫没有妨碍洪斌获赠“尿壶”这个外号。
(3)
“对了!”
我“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洪斌就像干渴的人遇到绿洲,睁大眼睛,定定地看我。
“这个,好办法倒是有一个……”
“什,什么办法?”
我笑嘻嘻地看好一阵洪斌,随即露出相当担心的表情,说:“不过,你……”
“为什么?……我怎么了?”
洪斌就像停电后看不到动画片续集一样,忍不住好奇心,深深弯腰,凑到我跟前。
“什么办法?啊?到底是什么办法?啊?”
“这个……”看到洪斌猴急的表情,我就像给外表诱人的野杏迷住,吃下去后吃苦头的小子,一脸苦相,“啧啧”咂嘴,说,“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然后,大人那样背着手,在洪斌目前走来走去,又摇摇头,好像这件事还得好好考虑考虑。
这一来,洪斌哭丧着脸,如同穿了鼻子的小牛犊,紧紧跟在我后面,接连发出问号:
“哎呀,到底是什么办法,啊?……啊?”
“这个……”我这才轻轻地咬住嘴唇,仿佛透露什么重大秘密,盯视洪斌一阵后,一字一句说出来:“那,那是……恋爱信!”
“什么?恋爱信!?”
瞬间,洪斌这小子睁大双眼,呆呆看我,似乎简直不可思议。他平时脑子转起来就像陀螺,小花招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可今天整个变傻了。
(嘿嘿……当然会吓坏喽……)
这种反应是预想到的。哼哼,别看他挺胸抬头说如今我们也是堂堂“42岁(4年2班)”,,但还是像流鼻涕的小孩忘不了弹玻璃球,拍纸片,还居然勇敢地实践,给学习委员惠珍发现,挖苦的话听了一箩筐,所以惊呆没什么奇怪的。但想让我的这个计策确实流入洪斌的耳中,到这份上震撼一下后,退开为好,就像钓鱼时往水中撒下好多芝麻粕和玉米饼,悄悄诱惑那些胡须漂亮的鲤鱼和手掌大小的鲫鱼过来吃。
“切,还跟我要办法呢。……你不干,我不管了。”
于是,我反倒狠狠地一甩手,佯装没法跟他谈,一屁股坐到床上,洪斌这才脸涨得通红,嘀咕“恋,恋爱信……”,慌忙扭头看卧室门,就像老师偷听到这个词,立马就会进来。门可没长耳朵,一直关得紧紧的呢。真是狍子胆子小,自个儿放屁吓一跳……
洪斌还是怎么都放不下心,赶时髦的姐姐穿着新鞋走泥路那样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偷听好一阵后才发问,嗓音还颤巍巍呢。
“那,那么,那个信……怎,怎么写……?”
(唉,这个胆小鬼!)
一看到洪斌的熊样,我立刻烦躁到极点。唉,胆子像兔子一样小,怎么能共谋制服全校掰手腕大王黄显盛的“大行动”呢?说真的,如果不是能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好搭档洪斌……
唉,叹息都到嗓子眼了,我急得心里直上火。
但是,计策不能不告诉他。
计策呀……是非告诉不可的!哪怕洪斌连说不行也得告诉。无论动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让洪斌将这个计策付诸行动,不,“帮助”他实现计划,以便救出我那被显盛的“魔爪”控制住的惠珍!
“这个……写恋爱信会怎么样啊?”
我沉默一阵,忽然抛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哟呵,洪斌就像幼儿园的小妹妹看到妖怪电影时遮住双眼,赶紧双手拿到嘴边连连打叉,这还不够,又急忙指指卧室门。显然,提醒我隔墙有耳,千万要压低声音,悄悄地“研究研究”。
“一旦被发现,给老师骂是小事,弄不好还会给开除……对吧?”我却依然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接着抛出问号:“对吧?”没听到回答,我再一次大声抛出问号:“对吧?”
“当,当然……”洪斌这才迫不得已,低声应答。
“那不就行了?!”
瞬间,我在床上猛地坐了起来。洪斌给我吓了一跳,就像在草莓地里遇到了蛇,大叫起来:
“什,什么呀?”
“嘿嘿……”看到双眼睁得溜圆的洪斌,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写。”
“写,写恋爱信?……”洪斌不好意思,讪笑着瞅瞅我的脸,半信半疑。
“但要用别人的名字写呀。”
“用别人的名字?”
这个笨蛋!什么都告诉了,怎么还在五里雾中不知所措……我哭笑不得,张大嘴巴看他好一阵,大声喊道:
“用显盛的名字写呀!”
“用显盛的名字?那,那么信给谁呢?……”
“给谁?”
又不是白发苍苍的老爷子,耳朵聋了?简直说不明白。太不像样了。我快要说不下去了。听说遇到意外的事情,本来光彩动人的人也会像根子死了的南瓜叶发蔫,变得傻傻的,今天洪斌是不是要示范呢?没辙。这种时候,绕弯说话不如直来直去。但就算直来直去,也不能扯着嗓门乱吼。洪斌这伙计胆小,轻声细语讲道理才行。
“上回,你弹玻璃球,给惠珍逮住了。对吧?”啊啊,一吐出“惠珍”俩字,我仿佛吃了薄荷糖,胸膛有种清凉的感觉。
“是,是啊。”
听得到洪斌使劲咽口水的声音。
我也顿了一顿,咂咂发烫的嘴。惠珍在脑海里摇啊摇。说真的,只要能从显盛的“魔爪”中救出惠珍,这点痛苦算不上什么。我咬了咬嘴唇。
“你写信,别让惠珍发现,暗地里送过去嘛……那一来,惠珍肯定去向老师告状,写信的显盛马上就给老师叫过去……你坐在原地就报仇……”
“真,真的?嘿嘿嘿……”支起耳朵听的洪斌立马合不拢嘴了。“啊哈——还真是啊……嘻嘻嘻。”洪斌先是就像听到怪声的小狗一样歪歪脑袋,接着觉得怎么想都没有比这更妙的招数,得意地笑起来。忽然,看着我又一脸苦相。“不过,那封信怎么写啊?我写作文,水平太差了呀……”
瞬间,我的心开始蹦蹦跳。大肥猪显盛和惠珍高高兴兴聊天,亲亲热热玩游戏,在食堂凑在一起吃饭等等模样,再次像驶过海兰江铁路桥的绿皮火车那样呼哧呼哧在眼前跑过去。哎呀,忍无可忍了。机会只有一次!
(黄显盛,我让你狠狠地挨剋……)
今春《好文章》编辑部组织作文大赛时,我也是响当当的参赛者,写一封这种“恋爱信”,就像喝凉粥,吃雪糕,太简单了。不过,越是这种事,越不能随随便便来。上回看一位作家爷爷的文章,点名批评谁谁是“御用文人”呢,我这个未来的大作家怎么能……但是,没办法,没招数。为了集体的利益,个人的利益放在第二,哪怕牺牲也是理所当然的呀!这既是我们校长的训示,也是我的座右铭。
下一个刹那,我给洪斌下命令。
“喂,拿铅笔和纸来!……”
(4)
“我的爱萨嘎吉惠珍:
噢,我的爱!我真想和你在一起,望着闪亮的月亮,走在小路上,深情地让歌声飞扬。孤苦,凄凉的心情、可怜的处境……望着你那半月似的眉毛和黑珍珠似的眼睛还有纤纤玉爪(手),我的胸脯就不知怎的,就像浸水的海绵一样软塌塌的。
在这一想起你就睡不着的夜晚,失群的大燕(雁)嘎嘎叫着飞向江南。噢,惠珍——爱拉布油(ILoveYou)!!!……”
“哇噻,棒极了!绝了,绝了!”
在旁边看着的洪斌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口水掉到信纸上都没察觉到。切,上个寒假,我上学习班,跟一位专门写现代派小说的著名作家学过呢。呵呵,“绝了”?花钱学的玩意到关键时刻总会显示真正价值的。嘿嘿……其实,“萨嘎吉(???)”是什么意思我也不太清楚,但既然韩国有部电影叫《我的爱萨嘎吉》,肯定是好词……(萨嘎吉是韩国全罗道、江原道方言,本义为“教养”,但实际生活中往往当作“没有教养”、“不懂礼仪”的意思运用,带着强烈的贬义。韩国电影《我的爱萨嘎吉》中译名为《奴隶情人》——译注)
瞧,信写好了!
“不,不过……怎么送过去啊?”
瞬间,洪斌就像面对盒饭才发现没带勺子,望着我一脸为难。
唉,洪斌这伙计从一到十非得全都手把手教才行。没辙,救人就得救到底啊。
“朴洪斌,听好了。明天课间操时间,咱们最后出去。听清了?最后出去!然后,趁教室里没人,咱们就把这封信塞进惠珍的书包……等等,看一下课程表。噢,下一节是汉语课……对了,下一节汉语课轮到学第8课?对吧?那就塞到汉语课本第8课!知道了?第8课!等会儿上课,惠珍一定会取出汉语课本,再打开第8课……那一来,信自然就……”
我们研究出来的(其实是我研究的)作战方案大致是这样的。
不过,老话说好事多磨,还真经历了一些波折。首先,我写完信,正要签名的时候,猛听有人敲卧室门,就赶紧把信塞进兜里,忽地站起来,眼前直冒金星。原来一不小心,后脑勺撞上了床沿呢。哎哟,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其实,敲门的人不是老师,是打扫宿舍的阿姨……还有,把信“送”进惠珍的课本里时有多紧张,读者朋友们知道吗?我望风,洪斌塞信,膝盖“啪”地跟椅子亲密接触,撞出淤青,再次倒霉。但那个作战任务说真的就像低年级弟弟妹妹们起劲地背九九乘法表一样,一步一步顺利完成。“叮铃铃!”钟声一响,汉语老师进教室,过一会儿在黑板上写下课名,要求打开汉语课本第8课,惠珍也和我们一起打开第8课,然后,嘿嘿嘿……作战啊,就因为这样子才说重要呢!
好,到如今,信也送出去了。剩下的只是擦亮眼睛瞅瞅,竖起耳朵听听,北京哪家医院能治疗白癜风北京治疗白癜风哪家医院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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