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
中原老娘(上部)第六章
作者:张书宏晋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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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赵福海对中原老娘一书的赏析节选
张书宏、晋红旗两位先生写的上下集长篇小说《中原老娘》,我已经读过去两个月了,可小说中的人物,小说中彰显出来的旧农村最底层人群中人性美的淳朴大爱,却一直鼓动着我的心,像烧饼在热锅里翻动,只有把它铲出来,这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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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棉衣的浮力下,跳进井里的芦花立马又浮了起来。芦花喝了一大口凉水。急速奔跑的芦花被冷水一激反而清醒了。芦花的第一个念头想到:自己就要死了,爹娘不知道要伤心成啥样哩。弟弟咋样了呢?想过父母和弟弟之后,第二个念头就是四金哥了,四金哥也不知干啥去了,这么多天没有见面,他也不知道自己就死了,真遗憾。
棉衣湿透了,芦花沉入井底,啥也不知道了。
当芦花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新房里的床上了,枕着自己的枕头,盖着自己的被子,穿了一身干衣服,在被窝里躺着,自己不是死了吗?咋躺在床上呢,芦花脑海里的思维从井里面截止,又从现在开始。
“醒了,嫂子。”是怀妮在说话。睁开眼睛的芦花看到了妹妹怀妮焦急的眼神里放出惊喜来,“嫂子醒了。”怀妮吆喝。
“多好的媳妇,你把她打得跳了井,娘那X,看你那样,不知好歹,”芦花听见了大门外公公在训斥木怀宝的声音。
“他自己跳的井,我没有打她。”木怀宝在申辩。
“够着你的了,不知好歹,你敢听外人说,你还过日子不过,憨子呀你?”公公继续斥责道。
爹来看芦花了,爹进到屋里头,看见芦花,问:“孩子,没事了吧?”
“没事了,唔……”芦花看见爹就哭了起来。
“不哭了,孩子,爹给你做主,不哭了,啊。”爹说。
“唔……”芦花止不住眼泪和委屈。
“好了,没事就好,不哭。”爹像哄小孩子一样。
“嗯。”睡在床上的芦花点点头。
爹出去了,院子里响起了公公的说话声:”你看亲家公来了,惊动了你,多不好意思。”
“你家要是不想成亲戚了,就把闺女给我送回去。”爹的声音冷冷的。
“哪会呀,亲家公,我们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媳妇,他小两口生气。你看,老怀这孩子,我已经打他、训他了,他也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切听媳妇的,他没主见,都是街上人出的骚主意,今后呀要是再生气你找我,亲家公,消消气,让他娘给你做饭去。”公公求饶似地说了许多话,讨好爹爹。
“看在你俩老人的面子上,我走了,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咱可没完。”爹说。
“行,老弟兄,一切包在我身上,孩子在家歇两天,愿回娘家住,回娘家住,愿在家里住,全家人捧着她,你放心吧。”公公给爹打包票。
“行,我走了,芦花,先歇两天,愿在哪住,你自己拿主意,我走了。”爹在屋外和芦花说着话就没进屋里。
“走啥走,吃顿饭再说,亲家公。”公公说。
爹走了,天也黑透了,怀妮给芦花端了碗甜面片让芦花吃。
芦花不想吃,但怀妮肯求她吃,芦花只得吃了少半碗。
黑夜,怀妮陪着芦花睡觉,木怀宝没敢进屋,芦花又在屋里睡了一天。芦花在跳井后的第三天回到了娘家。
和娘见面后,娘心疼地骂芦花:“憨闺女,你跳啥井哩,不和木怀宝过也不要爹娘了。”
芦花“唔唔”地哭着说:“找了个女婿鼻涕邋遢地,还打我呢,我丢死人了,我过啥哩?家里穷的公公婆婆盖媳妇的被子,枕媳妇的枕头,像啥哩,唔……”
娘没话可说了,安慰说:“先住娘家吧,过着说着,不能寻短见啊,娘就你一个闺女呀。”
芦花在娘家住上了。苇园儿里的苇子开始收割了,芦花在娘家打席,但芦花长大了,不再张扬了。再蹬石磙碾篾子时,也和爹一样拄着棍子,剥苇叶和劈苇片时,坐在院子里话也不多,专心致志地干活,特别是劈开每一根芦苇时,芦苇插进绰刀里开劈的“刺啦”声令芦花心悸。
芦苇刚插进绰刀时,绰刀中心的三棱刀片就直刺芦苇杆的中心,芦苇就要被劈成了三片了,芦花一使劲,芦苇就“刺啦”的变成三片,然后芦花使劲地拉,被劈开的苇片从绰刀里抽出来时,声音就变成了丝竹声,非常好听,细细的像是在唱歌,歌唱自己即将变成席子的快乐。
芦花想,芦苇一定是刚被劈开时很疼,真正变成苇片后,要派上用场了,感觉一定很舒服。所以芦花在劈苇片时,拿起一根芦苇用绰刀对准时,会猛地一下插进去,然后就慢慢地抽拉苇片,听着绵绵的丝竹声,很是惬意,只有这时芦花才高兴,劈成苇片之后,马上就可以打席子了。
有一天爹回家了说:“四金也去乡公所当乡丁了。”
“四金哥不是学木匠吗,咋当乡丁了?”芦花感到很惊讶。
“快过年了,冬天也冷,四金对你二伯说,不想出去干活了,想找点事做,你二伯就让他当了乡丁。”爹说。
“啊,是这样。”芦花听后很高兴。
四金哥当上乡丁,就可以常回家了,四金哥从乡公所回家,芦花家的门前是必经之路,见面的机会肯定多了,芦花想。芦花再剥苇叶劈苇片时,不在家里面了,又搬到了大门外,芦花给爹和娘说:“门外宽畅亮堂,离苇子垛近,省劲。”
爹和娘没说啥,打席卖席全靠闺女了,在门外和门里打席没有区别,但他们不知道芦花心里面的盘算。
果然,芦花见到了四金哥,从薅谷子到现在,你别看芦花天天想四金哥,但快半年了,没见着四金哥的面。四金哥穿上乡丁服,精神多了,和父亲的衣服一样浑身黑,白帽边,一长一短两支枪背着,裹着绑腿。四金哥真是从乡公所半下午就回家了。芦花弯腰打着席子装做没看见,其实芦花早看见了。四金哥从东面村子里走出来时,芦花就知道了。芦花天天注视着正东方,但芦花不耽误干活,今天从东村路口走出过一个人,芦花就感觉到像四金哥,一会儿芦花就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是四金哥。别看四金哥穿了乡丁服,那走路的姿势,芦花太熟悉了。四金哥的影子印在芦花的脑海里太清晰了,尽管在脑海深处,但他浮出来得很快。
芦花低着头在打着席子,虽然没有看但芦花可以感觉到四金哥已经走到了大门前的路边处,又拐到了芦花家的宅基上,芦花就是不吭声,一直在打席子。
“妹子,憨了?哥来了都不知道?”四金哥说。
芦花抬起头,眼睛一碰到四金哥的目光,脸就红了,但芦花马上就镇定了,说:“是谁呀?当官的老总,摸错门了吧?”
“芦花,你能这么调皮就好,你快把哥吓死了。”四金哥坐到碾苇篾子的石磙上说道。
“你吓啥,四金哥?”芦花不再和四金哥开玩笑了,认真地问。
“吓啥,听说你跳井了,真憨呀你。”四金哥责怪说。
芦花黯然了,没吭声。
四金哥也没吭声。
俩人坐了好大一阵子也没话说。芦花肚子里的苦水想向四金哥倒一下,但不好说。只听见苇篾子互相穿插的“沙沙”声。
“我去家看看俺婶子去,”四金哥终于打破了沉寂说。
“你婶子在大屋里纺线呢,不用去了,坐吧,四金哥。”芦花知道娘在大屋内纺线,并且不想让四金哥离开,才这样说。
“现在话少多了,芦花,以前可不这样啊。”四金说着去看婶子但屁股没离开石磙。
芦花也看出四金哥不愿离开说:“哥,你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怎么没见过你呢?”
“薅完谷子,我师傅在黄石关揽了宗做船的生意让我去帮忙,我做木匠活去了。”
“北面是芦河,南边是苇河,你咋去黄石关了呢,哄我吧?”芦花笑着说。
“这可不哄你,咱这芦河和苇河在郭镇村合在一起成了芦苇河,然后流向黄河,在入黄河河口处的地方叫黄石关,那里做货运生意的船多着哩。”
“做船挣钱,回来干啥?”芦花说。
“挣钱,挣钱也得回来,不回来天就要塌了。”四金哥说。
“天塌了,天咋塌了?”芦花又问。
“问我,问你自己去?”四金哥说。
“问我自己?我咋知道天塌了?”芦花问。
“我不绕弯了,我直说吧,我回来是为了你。”四金哥压低了声音。
“为我?”芦花不明白了。
“你跳井时想别人了吗?”四金哥问。
芦花无话可说,只是低着头编席子。
“哥说句不该说的话,你看在哥的面子上,以后不能再寻死觅活的。”四金哥眼看着天空说话,像是说给芦花,又像是说给天空。
“嗯。”芦花心里非常激动,不自觉地“嗯”了一声,但马上反应过来了:“看你的面子,你的啥面子?”
“啥面子,你想想吧,我走了。”四金哥说着站起来就走了,向西街走去,头也没回。
“唉!”芦花抬起头,四金哥突然走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四金哥走的很快,没有回头,芦花感到很茫然,心里空落落的。芦花对四金哥的说法心里既明了,又不甚明了,含含混混的,四金哥说话有一种想挑明,又无法挑明的哀怨,使芦花心里既心疼,又感觉到舒服,真不知道这是啥感觉。
啥面子?芦花没想通,但四金哥的面子给芦花的生活树立了信心,芦花的身上来了劲儿,席也打的快了。每天连剥苇子,劈篾子,打席,可以打两领半,娘要帮忙,芦花不让,要自己完成所有的工序,芦花打的苇席垛渐渐高了起来,心情也好了。
好心情总是不能长久。二娘来家里说翠莲也要出门了,而且婆婆家和芦花家同村同街。
芦花惊呆了,翠莲的婆家不是河口村吗,咋又和自己同村同街呢?芦花问娘。
娘说不清楚,不外乎二伯有权势了,和前面的穷亲家退了,换了个有钱而且家境好的亲家呗。
翠莲出嫁的声势的确比自己强多了。翠莲要坐明轿,二娘不让,说咱是大户人家,坐明轿没有声势,所以翠莲坐的是暗轿。翠莲出门那一天,娘要去做送女客,但娘不让芦花去,芦花也不想去,想想自己嫁的个窝囊男人,看见别人出嫁自己心里就不得劲。恰好,二娘家住西头,翠莲往婆家的花轿又走西头,不从芦花家门前过,芦花在打着席,只是听到唢呐的声音和鞭炮声,一个时辰儿后就静下来了,芦花的心情才也恢复了平静,但芦花感觉心口上扎扎的,芦花没有注意这是咋回事?想着自己可能是忌妒翠莲,心里有气造成的心口疼,没敢吭声。晚上,娘去送翠莲回来,说起了话,芦花才知道翠莲的婆婆家和芦花的婆婆家住对门。芦花问娘:“娘,你当年给我寻婆家时,是闭着眼睛了,还是咋着了?”
娘说:“闺女,不埋怨娘吧,你只差没说娘是戴着牲口的遮眼了。娘不说别人吧,你非要问,问了就开始埋怨娘。”
芦花气了说:“不说了,我非说不行,把自己的闺女往火坑里推,咋着!当初我是小孩子,你是大人,咋不看好呢?”
“当初是你外公说的嘛。”娘说。
“外公说的,我是你闺女,外公就那么当家儿?”芦花问。
“我和你妗子去看,你外公不让,我就没看见过木家那孩子,你外公说,都是小孩子家有啥看哩,回去吧。我当时年轻,也有点怕你外公,就回来了。”娘只得说出了当年的实话。
“好,我去找外公去,让外公给我赔。”芦花来了气,觉得心口上更扎了。
“不憨吧,都多少年的事了,不提了。”娘说。
“不提不中。”芦花说,“看我过得啥日子,都快死了活不成了。”
“唉——”娘叹了口气,不敢吭声了。任凭芦花再埋怨,娘自知理亏了,不说话,只是叹气。
芦花也不好意思再说娘了,把娘已经说的理亏了,娘都不敢再提木家了,芦花只好睡觉,但觉得心口像刀扎一样的疼,芦花还是以为生气生的,用手抻了两下胸就睡下了。
第三天是翠莲回门的日子,禁不住诱惑的芦花想去看看翠莲的和自己住对门的女婿咋样,自己见过没有。
翠莲是坐着车回娘家的,马拉的胶轮车,芦花只听说过没见过,芦花站在路边看翠莲回门时,才知道这是听说中的马车。
一匹马在车中间套着,车上半部是一个小屋子,而车轱辘是黑皮子的,很粗很粗,翠莲和女婿一块从车前门下来,女婿先下车来,芦花看清了,翠莲的新女婿个子中等略高,白白净净的脸,比翠莲显得老成多了,端正的鼻子和嘴,脸上带着微笑,穿着一件长衫,黑得格外精神。新女婿看见人多,脸上泛着红晕就和人们打着招呼,很镇静地掠过人们的视线向翠莲家走去,走过芦花面前时,看了芦花一眼就停下说:“你是芦花,木家的新媳妇,你给我叫叔哩,咱们两家住对门。”
芦花倒不好意思了,说:“来了。”又笑了一下,但芦花感觉自己笑得很难受。
芦花回家了,翠莲的女婿比自己的木怀宝强一百倍。自己的命咋这么苦呢,芦花感觉到自己的心口疼得更厉害。芦花感觉是热火攻心了,赶紧回去歇了,可能是心中太郁闷的缘故吧,芦花自己劝慰自己。但不行,心口非常难受,要和娘吵一架才行,要不这气是不会泄的。芦花越想越气,可到了家中,娘不在家,娘去哪里了呢?
芦花感觉到自己心口更疼了,到屋里闩住门,解开棉衣大襟和衬衣扣,又解开缠奶布,两个奶子露了出来,芦花看了,自己也吓了一跳,两个奶上的筋全变成了红线,把两个白白的奶子弄得红乎乎的,芦花害怕了,忙系上扣子也没敢再缠,开开门去叫娘。
娘和弟弟抬了一箩筐盐土从外面回来,弟弟长大了,也很懂事,每天早上早早起来,就去地里刮盐土,弟弟刮盐土跑得很远,直至跑到苇河堤外面刮盐土。弟弟用小铁平耙,把盐碱地里冒出的白土刮成堆,用篮子提到地头的路上,再去刮。离村子近的地块人家不让刮,弟弟就去离村子远的地里刮。人家看见还是撵着不让刮,弟弟就起早偷刮,弟弟一早上刮的盐土可以抬几箩筐。弟弟的小胳膊都累得红通通的,脸也冻成了青块,但弟弟还要刮,弟弟已经知道自己以后要娶媳妇,要花钱的,刮的盐土淋出的盐,可以卖钱。娘做饭都不舍得放,只放咸水。
芦花看见了娘说:“娘,你来屋里来。”
娘说:“我和你弟弟抬盐土呢,啥事?”
“你来嘛,一会儿。”芦花说:“让芦根先走,你先走啊,芦根。”
“好,好,我的姑奶奶,娘算咋都对不住你了。”娘嘟囔着进了屋里。
“我心口疼得厉害。”芦花说。
“咋了?我看看。”娘说。
“不。”芦花说。
“娘看看咋了,从小给你擦屎倒尿的,怕啥哩?”
芦花只得解开衣服让娘看,娘一看,芦花的两个白奶上布满了红线,吓坏了,说:“闺女,走线了,可不得了,让我去弄点花椒土给你糊上。”娘慌忙出去了,芦花感觉到心口一阵疼似一阵,跳着疼,心也慌,躺下睡着感觉到心口还发热。
娘到吃中饭时才弄回来花椒土,用鸡蛋清和了土,糊在芦花的胸上,娘知道孩子们出“痄腮”就是这样糊的。娘急了,没办法,胡想办法呗。可是不顶用,芦花开始发烧了,胸口上糊的花椒土泥干巴巴地结在胸上,芦花感觉很热很热,胸口越来越大,芦花高烧不退,睡了一个白天,晚上来临了,还是烧,芦花的脸红通通的,娘摸着都烫手。
爹也回来了,娘跟爹说了芦花的事情,爹说芦花是木家的人,给木家捎个信才是,娘说应该。
晚上,娘和芦花睡在一起,用热水烫布给芦花擦脖子,用酒给芦花擦肚子,擦背,烧才退了一点。芦花睡着了,娘也睡着了,芦花睡着之后梦见木怀宝来了,要往芦花身上尿,芦花不让,木怀宝就把芦花拉到打铁的火边烤,芦花被烤得难受极了,芦花埋怨娘:“娘呀,你给我寻的啥婆家,我太热了,娘,救我吧。”
芦花被娘摇醒了,问:“闺女,我在你身边,喝点水吧。”芦花不想喝,只是感觉到身上热,芦花摇摇头。
“娘,我老热。”芦花说。
“你还发烧呢,我给你用酒再擦擦背。”芦花坐起来让娘用烧酒擦背,芦花感觉凉快多了,芦花睡下了。
天不亮,爹就去给木怀宝家送信去了。
快中午时,芦花的公公用一辆牛车拉着一个白胡子老头来了,公公说这是芦庄的老郎中先生,来给芦花看病的。
白胡子老头进了屋,娘和爹让他给闺女看,爹和公公出去了,芦花就是不掀被子。
娘说:“闺女,掀开被子让先生看看,给你治病呢。”
“不。”芦花说。
白胡子老头笑了说:“孩子,有病不背医,我今年七十三岁了,看的病多了,不看咋下药呢?”
“你七十三岁了?”芦花问。
“对,我七十三岁了。”白胡子老头说。
“那……”芦花掀开了被子,解开衣服扣子,让白胡子老头看,白胡子老头看了看,又用手指按了两下说:“幸亏看得早,我给开点药,用红小豆碾成面配冰片和我这拔毒散拔一下,试试看吧。”白胡子老头又详细说了拔毒散用法,开了药方走了。
公公进来说:“我把郎中先生送回去,再来。”公公走了。
爹去碾了红小豆面,用温水泡冰片和先生给的拔毒散兑在一起和成药糊糊,娘揭去花椒土,又糊上这药糊糊,芦花才感觉心口处一阵凉丝丝。院子里爹熬的药味也飘了进来。
下午芦花刚喝罢中药的二遍,就听外面四金哥在说话:“三婶,我去芦河南请来了个名先生,给芦花看看。”
“哎,四金真是好孩子,已经让先生看过了,刚糊上药。”娘说。
“让这个先生再看看吧,人家有银针,看看好的快。”四金哥说。
“也不一定,但试试吧。”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那中。”娘说。
四金哥和那人随娘进了屋。
“咋样,芦花?”四金哥关切地问。
“……”芦花光想哭,说不出话来。
“我出去让先生看看吧,”四金哥走出去。
第一个先生已经看过了。这第二个先生又是四金哥请来的,芦花不怕丑了,看吧,芦花掀开了被子,解开了袄扣,让先生看。先生用一根银针的针背按按说:“不太熟,等两天才能用粗针扎开,这是奶疮,盖住被子吧。”
先生出去之后,芦花听到先生对四金哥说:“这是奶疮,还得长两天才能扎破,脓流出来就好了。”
“那你先住我家两天,等着吧,先生。”四金哥说。
“不用了,我大后天再来,放心吧小伙子,我保准治好。”先生说。
“就住我家,这么定了,我陪你下棋。”四金哥说。
芦花听得心里一热,泪流了出来,屋子里没人,芦花赶紧擦去了泪水。
这两天的日子,芦花像从地狱里走了一趟,娘一直守着她,在中药和拔毒散的作用下,烧倒退了,可两个奶子肿得像两个大碗一样扣在胸上,芦花根本不敢翻身。
第三天上午一大早,四金哥又和先生来了。进屋来,先生让芦花的娘用破布垫在奶两侧,在左奶的肿胀处用针按按说:“还是不太熟,不过可以扎开了。”再用银针按按右奶侧,芦花已感觉不到疼了。先生又用药粉抹抹银针,用尖对准奶的一侧“刺”的一下,芦花感觉到猛地疼了一下。然而先生拔出银针后,并没有流出东西来。先生又是猛刺一下,又猛疼了一下,疼得有点钻心,还是没有流出东西来。”
“这疮还不熟,流不出脓来。”先生说。
“再试试吧。”四金哥从隔子外探出头来,“你能治好的。”
“我再试一下,不行就得等。”先生又狠狠地刺了一下,一股血脓流了出来,芦花顿时觉得胸口的肿胀劲轻了许多,娘用破棉絮接住擦了脓血。
“恐怕还得再长几天。”先生说,“这疮太深。”先生走了出去。
“走,还住我家,等着。”四金哥说,“救人救到底。”
“小伙子,你真待人实诚,我看你爹的面子再住几天吧。”先生说。
“老先生,走吧,我跟你有眼法,咱再下两天棋,我老是输,我还没赢过呢。”四金哥说。
“哎,没办法,被你缠着走不开,走,索性再歇两天。”先生说。
中午芦花胸口胀得轻了些,还是不想吃饭,一口饭也没吃。晚上还没有吃饭,娘让芦花吃,芦花不吃,娘只得作罢,胸口肿得又很了。攠子扎的伤口也长住了,还是憋着痛,用拔毒散继续糊,这已经是第三回糊了,娘心疼地看着芦花,小心地糊着拔毒散、红小豆面和的药糊糊。
“娘,我怕活不成了。”芦花说。
“不敢胡说,孩子,病人可不敢胡说,说了会应验的。”娘说芦花。
糊上拔毒散,芦花感觉到胸口凉凉的,就睡着了。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长时间,芦花感觉到奶侧很痒,就用手去挠了一下,手湿了。
“娘,我的肚子烂了,娘。”芦花喊了起来。
“孩子,我来了,我来了。”娘慌得啥似的,边起边叫,“他爹,快来,快来。”
爹也起来了,点上灯,娘看见芦花的左奶下侧开始流血脓,娘就拿起手巾擦,手巾擦湿了,娘又拿起枕巾擦,又擦湿了。
而此时芦花感觉到胸口的肿劲下去了,芦花太累了,想闭上眼。
“他爹快去拿杆草,没啥擦了。”娘喊爹。
“中。”爹急忙出去。
“芦花,芦花。”娘喊芦花,芦花太累了,芦花想答应,但没有一点劲了。
“给,苇叶,用苇叶擦。”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对娘说。
“快叫孩子,我叫孩子,孩子不答应,你快叫。”娘慌张地用苇叶擦着从芦花的胸口流出的脓血,脓血像流不完一样,只管往外流,娘使劲地擦。
“芦花,闺女,芦花,闺女……”爹不停地喊芦花。
芦花想答应,可没力气。因为是爹在叫,芦花得答应才行,但芦花确实没一点劲了,芦花张张嘴,没有声音。爹看见芦花张嘴了,说:“他娘,你赶紧去弄点面疙瘩汤,孩子几天没吃东西了,饿晕了,快去,我来擦。”
娘赶紧去了,爹用苇叶给芦花擦胸口流出的脓血,芦花感觉到身上的东西流完了,不胀了,想睡着。
爹说:“芦花,你娘一会儿就来,给你搅面疙瘩汤,喝完再睡,啊,孩子,爹求你了。”
芦花虽然没劲说不出话来,但芦花睁着眼瞅着爹。“芦花是爹的好闺女,好乖乖,不睡,啊,你娘来了,喝完面疙瘩再睡,啊,乖乖。”从来不罗嗦的爹嘴里不停地说着。
芦花长这么大,没听爹对自己说过这么多这样有亲情的话。芦花想流泪,还是爹娘亲啊,在爹面前坦胸露怀的,爹给自己擦奶上的脓血,像儿时给自己擦屎倒尿一样认真,还不停地和自己说着话,哄着自己,爹和娘是一样的心肠,爹当乡丁一定当得不好,不厉害,芦花想。
娘来了。
“你看你慢哩,快,快喂孩子,你擦,快流完了,让我喂。”爹埋怨着接过娘手里的碗,用勺子舀了一勺子面汤,用嘴吹吹,又尝尝不烫,喂到芦花嘴里,芦花喝着不热不凉的面汤,像喝了一口蜜一样甘甜,又一勺,芦花感觉到蜜水进到了胃里面,舒服极了,一口又一口,爹喂着芦花喝汤。
“太少了,再去弄点。”爹说。
“好,好,我去,我去。”娘答应着。
“弄这么少,这么大个人了,几天没吃钣,喝这一点会中?多弄点。”爹呵斥着把碗递给娘后,又去擦芦花的胸,但不流脓血了,爹用苇叶擦芦花的胸侧、背下面,爹小心翼翼地像伺候婴儿一样用苇叶轻轻地擦着,芦花感觉暖暖的滋味。芦花感觉到背下有片湿,可马上爹好像也感觉到了,爹给芦花背下的湿处垫了几片苇叶,芦花感觉不湿了。
娘又端来了面汤,递给爹:“你喂吧。”
爹又喂芦花,爹喂着芦花,芦花脸上出了些汗,爹说:“孩子没事了,芦花,乖乖,把面汤喝完就好了。”
芦花听爹的话喝完了面汤,芦花又感觉到身上有劲了,说:“爹,我瞌睡。”
爹又给芦花的流脓处盖了几片苇叶,说:“瞌睡,睡吧。”爹给芦花盖了被子让芦花睡。芦花瞌睡极了,只听娘说:“唉呀——刚才把我吓坏了,孩子不吭气了。”
爹说:“孩子是晕了,几天没吃东西饿晕的。”
芦花睡着了,芦花在梦中进了芦花荡,芦苇荡绿绿的叶子上有许多“苇喳喳”鸟在歌唱,围着芦花,芦花扮成了仙女模样,像唱戏中的七仙女,四金哥一副董永模样,从远处走来,芦花在逗四金哥,芦花变成了一棵真芦苇站在那里,四金哥找不到芦花在哪里,急得直哭,把其他芦苇都推过去,向芦花推来,就要推着芦花了,芦花变得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四金哥在地下跑说:“我已经知道你是芦花,别骗我了,下来吧。”芦花就是不下来,逗四金哥。四金哥坐下不走了,芦花也停下来,四金哥捂住脸,芦花用根去挠四金哥的头,四金哥一把拉住芦花,笑着说:“逃不了了,下来吧。”
“咯咯。”芦花的诡计被识破了,也笑了起来。
芦花下来了,但还是没有变回原样。四金哥说:“我要剥掉苇叶了,苇叶可是你的衣裳,变回来吧,要不你可就赤肚子了。”
芦花笑着说:“咯咯,我不变,你剥吧。”
四金哥就剥苇叶,一片,又一片。
芦花说:“剥下苇叶凉快呢,我就不变回来。”
苇叶剥完了,芦花成了光溜溜的一根芦苇秆。
四金哥说:“你再不变回来,我用苇绰子把你劈成苇篾子织席了,啊。”
芦花还是不变回来,只是“咯咯儿”地笑着说:“不怕。”四金哥拿起绰刀对准芦苇的根部,要把芦苇劈开,芦花不怕变成苇篾子,变成苇篾子可以织成席。芦苇不变成苇篾子不织席没有价值。但四金哥却把绰刀放下了,绰刀挨着芦苇的根部,刀刃挨着芦苇根,像四金哥挠自己脚心一样舒服。但四金哥放下了绰刀,又用苇叶给芦苇包上。芦花变了回来说:”四金哥,胆小鬼,我就是要做席的,你怕啥。”
四金哥无语,只是看着芦花。
第二天醒来时,芦花就听到了父亲和四金哥、先生在隔子外面说话。
“啊,昨晚疮口破了,在奶下面,我没仔细看,粗针扎错地方了,你说这疮长得也不是地方,又是闺女家,我也不好意思看。”先生说。
“有病不背医,你看咋着治吧。”爹说。
“认捻,认纸捻,三五天就好了,但长好得一个月。”先生说。
“等孩子醒了,就治吧。”爹说。
“昨晚你们给孩子喂汤对着哩,要不会脱气的。”先生说。
“爹。”芦花叫了一声。
“啊,孩子醒了。”爹说,“走,先生。”
“走。”
先生和爹进来了,娘没进来,芦花不想掀被子,先生说:“今天得认捻,前几天我不好意思看,粗针都下错了地方,孩子,我是郎中,掀开吧。”
芦花只得掀开被子,闭上眼睛解开袄扣子,让先生认捻,芦花已经看到先生用棉纸卷成小棍倒上药后,就往自己奶下的疮口里填纸捻,虽说往伤口里填纸捻,伤口倒不疼,奇怪,芦花感觉胸口还凉丝丝的,挺舒服。
“好了,明天换捻,连换三天看如何。”先生说,“我还住四金家。”
“真谢谢,真谢谢了,多亏了你,让孩子她娘做点鸡蛋面吃吃。”爹说。
“不,不,四金照顾得很周到,我再和四金下两天棋。”先生说。
“走,先生叔,下棋去。”四金哥在隔子外面说。
“走。”先生说。
“你看,来看病饭都不吃饭,这……”爹说。
“三叔,谁和谁呀,你和我爹是结拜兄弟,我是谁呀,你招呼好家就行了。”
先生的药果然当家,第四天拔了捻,先生就说:“不用认捻了,用我的膏药每两天一剂就好了。”
芦花的爹娘按先生的嘱托,用先生的膏药整整贴了半个月,芦花的奶疮就彻底好了。奶上和奶下的伤口都结了痂,而后脱了痂。
芦花的整个人瘦得像一根麻秆一样,细高,细长。芦花的奶疮好后半个月每天就是出来晒晒太阳。芦花第一次出屋让太阳耀得眼都睁不开,但感觉外面的景致比屋里强多了。
公公也来看了几次,没再说让芦花回婆家的事情,只说让芦花好好养养,还又提来两只鸡,让芦花炖了吃。
公公的举动让芦花很感动,但只要一想起木怀宝,就心里就不舒服。
芦花又可以织席卖席了,但父亲说,这些芦花织完就算了,不再织席了,让芦花好好歇一歇。芦花不歇,能出门晒了一天太阳,第二天出来就开始慢慢剥苇叶,芦花想把苇叶先剥剥,等恢复了体力再劈,再碾,再织席子。
过了一个半月后,芦花身体恢复了,一天又可以织两领半席子,又是以前的芦花了。
外公却病倒了。
娘要去伺候外公,跌入腊月了,快过年了。娘白天回来纺线,晚上要去伺候外公,外公家离得不远,真让娘受累了,娘晚去早归。天一黑就带弟弟一块儿去,父亲年关乡公所里活忙,家里还只剩下芦花一个人了。
冬日里白天短,芦花不再织席了,苇子织完了,芦花就纺线,白天晚上纺线,白天娘回来,一块儿纺线,晚上娘喝过汤就和弟弟走了。只剩下芦花一个人在家时,芦花有些害怕,芦花就把大门闩住,一个人在大屋内纺线,只有一辆纺车单调的“嗡嗡”声伴随着芦花,芦花想,要是再有长脸贼来可就惨了。
正当芦花有些害怕时,长脸贼没来,四金哥倒来了。这天天很冷,娘走了一会儿天就黑了。芦花刚闩住门,四金哥就来叫门了。
“芦花,芦花,我是四金。”是四金哥的声音。
“啊,四金哥。”芦花起身去给四金哥开了门,四金哥着一身乡丁衣服,背着一长一短两根枪,进来了。
“纺线呢,芦花,婶子去外婆家了吧。”四金哥说着和芦花进了屋。
“外公病了,娘去伺候,人老了,想闺女呗。”芦花说着话坐下纺线了。
“屋子里怪暖和的,比外面强多了。”四金哥说。
“我家生了煤火,娘说多纺几个穗子就行了,不能让手冻坏。”芦花说。
“三婶子真好。”四金哥坐在凳子上说。
“四金哥,你不去乡公所值班,在家干啥?”芦花问。
“我跟三叔一班,没事,三叔说,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值。”
“你和我爹一个班,怪不得敢回来呢。”芦花笑笑说。
“三叔年纪大,让我回来,想得老周到呀。”四金哥说。
“那你不去陪嫂子,跑这干啥?”芦花问。
“跑这干啥,你一个人不害怕,妹子?”四金哥问。
“害怕,可你得陪嫂子呀,一会儿早点回去,啊。”芦花说。
“听你口气不小,像大人似的,敢给哥安排事儿。”四金哥也说,“好,那我现在就走。”
“坐一会儿也不妨啥嘛,和嫂子天天在一块不嫌俗巴?”芦花问。
“就是俗巴巴的了,才来你这儿新鲜新鲜。”四金哥说。
“你不在家,二伯不在家,翠莲出嫁了,只剩大娘和嫂子,也孤寂得慌啊。”芦花说。
“……”四金哥没话说了,不吭声。
“四金哥,你说二伯那小媳妇咋就恁好,二伯离不开她了?”芦花问。
“那女人的,应该也是我小娘哩,也不容易呀。”四金哥说。
“咋不容易,占了人家男人,自己不会去寻一个差不多的,安安稳稳过日子?”芦花说。
“说来话长了,我那个小娘也是个有心之人呢。”
“咋个有心法呢?”
四金哥顿一下说:“那个小娘原本是芦庄东面隔一个村下河头村的人,因两家打孽只剩她一个了。”
“打孽?”芦花停下了手中的纺车问四金哥。
四金哥把长枪靠在煤火灶上,短枪放在煤火台上,又坐在凳子上才说:“对,打孽,原本是她父亲先打别人的,结果人家剩下的一个小孩子长大了,把她家人也打光了,只剩下她一个了。”
“那是咋着哩,咋恁惨哩,四金哥。”芦花又开始纺线了。
“我先出去一下,回来给你讲,今晚喝汤多了得方便。”四金哥笑着说着站起来开门出去。
“快回来啊,快点。”芦花知道四金哥要去撒尿就喊,“往东面去一点。”
“嗡嗡”的纺车声响了一阵子,四金哥才进来。
“外面好冷啊。”四金哥进来说。
“在煤火上暖暖手。”芦花说:“快说小二娘的事。”
“你别插嘴,我给你讲啊。”四金哥开始讲了:“早一二十年前,小娘他爹还年轻,家里有钱,他家地也多,在芦河边上的大块地有几十亩,但中间有大约四五亩是别人家的,他爹想把那几亩地要过来,跟自己的地合成一块,够气派也好拾掇。他爹放出话来:买地或换地都行。有几家人为了方便,也就把地卖给了他家或是和他家换了地。可地中间有几分地是一家姓康的,人家就是不换,也不卖。他爹想着:我这姓朱的到姓康的面前应该一说两响。可姓康的人家那几分地就是不换也不卖,把他爹气得不行,说:我这朱还真是吃不了糠了?
“气归气,他爹不管央谁去康家说和,康家就是不愿意。因为地是人家的,她爹也没办法,这地中间的几分地像是他喉咙中卡着的鱼刺,难受极了。”
“姓康的也是,换了不就妥了,都是邻里邻居憋那劲干啥。”芦花听出了神,插嘴说。
“可不,有些人就是犟筋,要不咋会引起事端来呢。这小娘她爹没办法就从地边沿上打主意,不让姓康的好好种地。这憋来憋去,姓康的也真较上了劲,就是不给,也放话说:‘您家就是金银雪片,我也不稀罕,我这几分地就是长草也不给你。’”
“小娘的父亲还邪门了,非要把这几分地搞到手不可,想办法,一个不行,两个,两个不行四个,但不管啥办法,康家就是不愿意,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就是不行。小娘她爹去算了一卦,算卦的说:你娶个小媳妇冲冲喜,这事就解决了。小娘的父亲真娶了个小婆,也就是小娘的娘,非常漂亮,想冲喜之后再和康姓说事。结果娶了小婆之后,闺女都生出来了,就是小娘,还是不行。这时,康姓看自己也真治住了朱姓,也放话说:你猪吃糠我这糠非噎死你不可,你娶一个小媳妇冲喜不行?你再娶十个媳妇也不行。”
“这康家也不是弱茬儿呀。”芦花说。
“可不呗,这两家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就准备打,结果康姓的兄弟们多,倒把朱家打得够呛。这朱家虽然地多,雇有长工、短工,但真打起架来,长工、短工不敢上,这朱家吃了亏。朱家老太爷得了病,就是小娘的爷爷,一命乌呼。临死前,给儿子们说,我咽不下这口气呀,咱姓朱的让姓康的欺负,耻辱啊。”
“不就几分地呗,值得气那么很?”芦花打断四金哥的话。
“人都是要较个真,其实也没有啥劲可较,但姓朱的大儿子就是小娘他爹,想了个绝招,花了钱去西山的八里寨请了几个土匪,硬上墙,土匪得了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康姓一家打了,听说死了十几口人呢。可康姓最小的孩子没在家,给康家留了个根,这朱家没有得到这几分地时,财大气粗。康姓这一绝户,朱家顺利地得到了这几分地,地块整齐了,气倒不粗了。天天像是鱼鲠在喉,日子过得并不舒坦。这康姓的小孩捎过话来,说:让朱家小心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家那几年的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朱家已经后悔了,不该做人绝户之事,几分地算个啥。又过了十来年,康家那孩子石沉大海,这朱家的心才慢慢地安稳了,这家道也没以前兴旺了。”四金哥停止了讲故事。
“讲呀,后来咋了,四金哥。”芦花急着问。
“后来,我该回去了,芦花,天不早了。”四金哥说,“你嫂子知道我回来,我回去晚了不得劲。”
“讲完再走呀,四金哥。”芦花说。
“讲完,后半夜了,东山日头多着哩,明天再讲,啊。”四金哥说。
“明晚可得讲完啊,别急人。”芦花说。
“中,明天一定讲完,我走了。”四金哥说,“走,你闩住门。”
芦花和四金哥一块儿走到门口,院子里很黑,刚从屋里出来更黑,慢慢地才看清了东西,芦花把四金哥送到大门口,四金哥准备出门时突然转身抱住了芦花,和芦花亲起了嘴,芦花不防这一手,有点懵懂,还没有反应过来是咋回事儿,四金哥就松开芦花飞快地跑了。
芦花被四金哥弄得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芦花没有感觉烦,也没有感觉到恶心,反而感觉自己的嘴被四金哥亲的麻丝丝的,心里还感到激动和渴望。看着四金哥跑走的方向芦花发了好一阵儿愣,才闩住门回屋了,芦花不纺线了,上床睡觉。
但睡在床上的芦花,并没有立刻睡着,脑海里翻腾了起来和四金哥的往事,自己害奶疮,四金哥请个先生住在家里为自己看病,四金哥对自己真是太好了。先生住在家里要吃要喝还要诊费呀,四金哥都没吭过声,自己咋报答四金哥呢?
咋报答呢?芦花进入了梦乡,芦花和四金哥一块去苇园内捉“苇喳喳”鸟,四金哥把“苇喳喳”鸟逮住后,递给芦花,让芦花拿住。但“苇喳喳”鸟被芦花放飞了,四金哥过来,芦花以为四金哥要生气,但四金哥并没生气,而是抱住了芦花亲起来,亲得芦花浑身发热,但四金哥却松开了,跪在芦花面前让芦花打他,说他不该亲妹子。芦花不打,芦花说:“没事,谁也不知道,我不会说的。”四金哥笑了,芦花很高兴。
第二天早上醒来,芦花还是很高兴。等娘从外婆家回来,芦花已经纺了一个线穗子,且烧熟了早饭,当然早饭只是放了几块红薯和玉米糁煮的汤罢了。
弟弟喝了两碗汤,吃了几块红薯,就出去刮盐土了,芦花和娘一块儿纺线,芦花比娘纺的快,娘很高兴,但芦花盼着后晌快来,后晌娘和弟弟早早就去外公家了,家里只剩下芦花了,芦花可以尽情地等四金哥到来给她讲故事,送四金哥走时还可以再亲一下,晚上黑天黑地的谁也看不见,芦花没想到和男人亲嘴也是这么美妙和令人神往。木怀宝他娘那X,就不会这样,不想木怀宝了,自己差点死在他手里。
好不容易到了后晌,娘纺了一会儿线就准备走了,娘和弟弟走时,日头刚落,一会儿天就黑了,芦花把晌午的剩萝卜菜汤泡了几块糠饼子胡乱吃了,就坐在大屋内纺线,大门就没有闩,等四金哥过来。
但纺啊纺,等啊等,都二更天了,四金哥还是没有过来。咋回事呢?今晚有事,和爹在一起值班,咋还不回来呢?芦花纺的已经很瞌睡了,四金哥不会再来了,芦花很是失望。芦花准备去闩大门。闩大门时,芦花伸头往门外看了看,外面很黑,芦花关门准备插门闩子,外面响起了人声,跑着过来的声音:“芦花。”声音虽然很低,但芦花听出来了是四金哥。芦花又开了门,四金哥已经到了门前,随芦花进到屋里来。
“咋了,回来这么晚?”芦花问。
“有点小事回来晚了。”四金哥回答着就和芦花一块儿进屋在凳子上坐下:“你咋不纺线了。”
“你看啥时间了,快三更天了,你也不早来,恁晚了咋讲故事呢?”芦花埋怨四金哥说。
“好,好,明天我早点来,早点来。”四金哥说。
“我脚都冷了,不想纺线了,你不能就这么走,赶紧把故事给我讲一会儿再走。”芦花又说。
“不行,天太晚了,我得走了,明天再讲。”四金哥说着走,可是人却坐着没动。
“不能走,我都瞌睡了你不来,把我的瞌睡惊了,你想走,没门。”芦花也很不想让四金哥走,撒娇地说。
“不行呀,天太晚了,我不走不合适。”四金哥又说。
“咋不合适?”芦花问。
“就咱俩在家,你脚也冷了,好吧,好吧,我一会儿再走,你坐在里屋床上盖住脚,省得你脚冷,我就给你讲一会儿。”四金哥说。
“我坐床上,那你呢?”芦花问。
“我,你甭管我,你坐里间床上,我坐在外屋煤火边上讲,讲完了你也暖和了,就睡觉了。”
“好,那我在床上听,你讲吧。”芦花进里间脱了鞋上了床,用被子盖住脚。
四金哥讲道:“这朱家的小婆生的闺女慢慢长大了,就是你小二娘。”
“四金哥,这里间听外间讲,听不太清楚。”芦花听着有点费劲就提醒四金哥。
“好,好,我去里屋坐你床边讲行不?”四金哥问。
“行,来吧,看四金哥啰嗦的跟啥似的,快来吧。”芦花说。
四金哥把煤油灯端到隔间内的墙坑窑里,坐在床边继续讲:“到了你小二娘出嫁的前一天,朱家人把和康家争地之事早已经淡忘了,热热闹闹地为女儿办婚事。你想,时间过去一二十年了,谁还会天天惦记这?朱家租食箩,做嫁妆,准备第二天送闺女出门。可到了第二天早上,一等花轿不来,二等花轿不来,这朱家人派人去问:新女婿家咋回事,结果去新女婿家探事的人说,新女婿死了。朱家也不知咋回事,人咋会死呢,好好的小伙子,咋出了这事?这迎娶的日子给搅黄了,女婿死了,赶紧去报官吧,县上派人来查,没查出个名堂。你二伯就是和县上人一起查这个案子的,没查出因由。说着再去朱家查问一下,大家就往朱家走去,到了朱家,朱家十四口人里有十三口人于中午都死于乱枪之下了,只有你小二娘没见尸首也没见人,”四金哥顿了一下问,“芦花你脚冷不冷了。”
“冷。然后呢,快说吗?”芦花急着听下文就问。
“让我给你暖暖脚吧。”说着四金哥的手就从床边伸进被窝里面攥住了芦花的脚。
芦花感觉到四金哥的手热烘烘的,顿时浑身都感到暖意了,芦花说:“往下说吧,四金哥,一家人咋死了?”
“你的脚咋这么冷呢?”四金哥用手抚摩着芦花的左脚说。
“我就这,冬天脚冷,等暖热天都快亮了,我不喜欢过冬天,哎呀,你摸我的脚,咋这样麻酥酥的呢,四金哥?”芦花问。
“咋样?”
“我像驾云一样,嘶,嘶,哎呀——”芦花被四金哥抚摩的顾不上再听故事了,嘴里“嘶嘶”想抽回来,却又不想抽回来,这样像享受着驾云一般舒服。
“脚还冷不冷,我手出来吧,芦花?”四金哥问。
“再暖一会儿吧,还冷,嘶,美死了。”在黑幽幽的灯光下,芦花说了实话。芦花感觉到自己的一只脚在四金哥的手里被摩来摩去,浑身都是麻酥酥的感觉,顾不得听故事了,嘴里只是“嘶嘶”地品尝着这欲仙的滋味。
“我该走了,芦花,哥从来没有摸过这样的脚,真丰满,软和。”四金哥说着并没有放下芦花的脚反而把右脚也抓在了手里抚摩。
“嫂子的脚你没有摸过?”芦花问。
“你嫂子是缠过的小脚,哪有你的脚这么软呀。”四金哥抚抚芦花的脚背和脚心,四金哥的手在脚心处只轻轻挠两下,就让芦花又“嘶嘶”了两声。
“这么晚了,你往哪儿走,嘶嘶,哎哟。”芦花品尝着抚摩的滋味喃喃地语无伦次地轻声问,“回家还是去乡公所?”
“回家?这半夜三更的,你嫂子问,我咋说?回乡公所里吧,你爹在替我值班呢,我回去又咋说?”四金哥给芦花出了个难题,但说话中手却没有停下,芦花像驾云一样,感觉这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
“去外屋睡我爹床上吧,”芦花让自己镇静了一会儿喃喃地问:“啊,中不中?”
四金哥没吭声。
……
“要不中,你也盖住脚,坐床那头,把灯吹灭,咱俩坐一晚上,明早你早些走,中吧?”静了好大一阵子芦花才小声喃喃地说,其实芦花不想让四金哥走,也不想让四金哥去爹的床上睡,那样就离开自己,这夜晚就没意义了。黑暗中的芦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想留住四金哥。
“好。”听到芦花这样说,四金哥高兴地答着,然后迟疑了一下:“我去闩住大门和屋门。”四金哥松开了芦花的脚出去了。芦花虽然感到空落但也有点后悔,不该让四金哥坐在自己床上到天亮的。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能先这样了。听到闩大门的声音,芦花感觉四金哥马上就要进屋了,可是半天却没有回屋声音,让芦花感觉有点着急了。芦花喊:“四金哥――。”这才听见了四金哥快步进屋闩住了屋门。
“芦花你喊什么?”四金哥问。
芦花说:“你怎么闩个门这么长时间呀?”
四金哥从另一头上了床说:“我出去凉快凉快。”说着把脚从床的另一头伸进了被窝,说,“我把故事给你讲完,你把灯吹了,省点油。”四金哥不管芦花回没回答,就反转身吹灭墙坑窑的煤油灯,屋子里一片漆黑,谁也看不见谁了。
“你二伯就和大伙去追查结果,原来是一伙强人在早晨起来,把朱家的新女婿打死后,又在中午把朱家人全部打死,这伙人是想让朱家难受一阵子再死。据说是康姓家的孩子长大后雇人报仇的,但只是揣测,我也是听小娘说的。强人看小娘漂亮,没舍得打死,准备劫走,被人救下了。小二娘为了报家仇,就屈尊嫁给了你二伯,为的是让你二伯利用当乡大队长的职权查出真凶报家仇。”
“啊,是这样的,那康姓家怎样了呢?”芦花问。
四金哥没回话,又用手摸芦花的脚,挠芦花的脚心,芦花的心里又像不平静的水面投进一块儿大石头,再一次泛起更大的涟漪,痒酥酥、麻酥酥的感觉越来越浓了。既然不让四金哥走,这一晚上也很长,你挠吧。涟漪荡遍芦花全身,从脚上传到腿上、腹上,又传到胸上、脖子上、胳膊上。芦花顾不上说话了,喘着粗气,享受着这阵阵涟漪带来的快意,芦花想醉过去。
“芦花,芦花。”四金哥叫声像从很遥远的天际传来,芦花只闻四金哥的呼唤,不知四金哥在哪里。
“芦花,芦花,哥想跟你耍耍。”四金哥的声音更加遥远,芦花被四金哥挠脚心挠得醉了,像云彩一样升到了天上,腿、手、头、嘴都不知在哪里了,也不知道自己咋了。但芦花听到四金哥的呼唤时,觉得还不能不回答。小时候和四金哥耍时,四金哥可没有不回答过。今天四金哥要和自己耍,自己也不能拒绝,要不四金哥就不和自己耍了。
“耍吧。”芦花喃喃地说。谁叫你是四金哥呢。芦花想起来小时候四金哥和自己耍时就是抱着自己的腰,在原地打转转,自己的胸贴着四金哥的胸。四金哥抱着芦花打转,芦花被抡的腿向后翘起来飞的老高老高,像燕子一样,有点眩晕,可很畅快。芦花闭着眼睛享受那眩晕,那眩晕使人陶醉。醉人的眩晕越来越浓,还会变得使人飘飘欲仙似的畅快,最后转得两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回味咂摸那畅快的滋味。那滋味可以在脑海里缭绕上几天,让人吃饭高兴,干活利索。
打转转倒地时,有时候自己压在四金哥身上,有时候四金哥压在自己身上。四金哥说:“沉吗?”芦花虽然感觉有点压得慌,但只顾品尝咂摸那稍纵即逝的滋味,也不管其他地说:“不沉。”
今天四金哥把自己挠醉了之后,咋又要抱住了自己的腰和自己耍了,四金哥真是长不大,自己也长不大。管他长大长不大呢,那种眩晕的滋味让芦花渴望。今天一定也是那种眩晕,眩晕之后使人飘飘欲仙似的畅快。果然那种眩晕起来了,飘飘欲仙滋味断断续续的,要到来了,停止了,又要到来了,又停止了。如此反反复复……却总是差一步之遥没有到来,使芦花渴望着什么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未
完待续作者简介
张书宏,编剧,男,年4月生于河南洛阳。年12月入伍,在兰空某航校服役;年9月到洛阳市司法部门工作;河南省作协会员、洛阳市作协会员、洛阳市长篇小说协会副会长、洛阳市写作协会理事;现任北京天天润泽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编剧。
代表作品:长篇小说《中原老娘》上、下部(60万字),获洛阳市年“五个一”工程图书奖第一名。发表的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有:《缘份》、《巧克力之韵》、《秋韵》、《腰带》、《黄河滩的秋天》等20多万字,并多次获奖。
创作经历:编剧、制片的电视短剧《战士的美》,在青海和甘肃电视台播出;创作有电视连续剧剧本:20集《义勇军》、20集《司法警官》(合著)、40集抗战题材《茉莉花》(又名《上海女人》)、25集《孽缘》(又名《洛阳铲传奇》)、改编40集农村题材《中原老娘》等。根据杨岩电视连续剧剧本《黄河泥魂》改编的小说《澄泥砚传奇》(26万余字)。
年至年新创作的电影剧本:古墓情仇、古墓情怨、古墓情谜、伊水湾、生死爱恋、空军机务传奇、杀虎、盗墓惊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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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晋红旗,年5月28日出生于山西洪洞县。大专学历,年入伍在山西省定襄县部队步兵连,年在团政治处从事新闻报道工作。回地方后一直从事机关秘书工作,现在中国人物传记杂志社任记者部付主任。
从事新闻写作及文秘工作的三十多年间,在军内外各级报刊、电视台、电台发表报告文学、新闻报道摄像、摄影作品余篇,其中有十二件作品获奖。
往期回顾
长篇小说连载中原老娘(上部)第五章
长篇小说连载中原老娘(上部)第四章
长篇小说连载中原老娘(上部)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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