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屈海鹰
我俩从小兄弟情深，十分珍惜每一次短暂的相聚
我可能是家里除了心脏不好的母亲和不懂事的女儿外，最后一个知道我得了肝癌的人。
年6月，我还以开出租车为生，尽管在家老与媳妇吵得鸡飞狗跳，开车上路时我还是尽量借与乘客天南海北地调侃来调整心情。可是，渐渐地，我感到与日俱增的疲惫，整个人乏力得像是气球在漏气。到12月份已经没法吃饭了。残存的体力都支撑不了半小时的站立。
春节，弟弟一家三口回来过年。他在北京从事医疗相关工作好多年了，念家的他一有时间就会坐火车回来看看我们。
从小兄弟情深，我俩十分珍惜每一次短暂的相聚。得知我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弟弟非常担心，劝我年后随他去北京诊疗。我让他正月初七先按时回京工作，我在西安再查一查，不行的话过了十五再去北京找他。
一切按计划进行。弟弟回京后，我在老父亲的陪同下查了B超，提示“……”“肝内有阴影是咋回事？”我凭我有限的医疗知识回答“有可能是囊肿，有可能是肝硬化结节，也可能……是肝癌。”我主动要求查一下肿瘤标志物AFP。结果出来后，医生和父亲聊了几句，然后安慰我“没什么大事，但需要治疗”。“你弟弟一直非常担心你的病情，现在检查结果出来了，没什么大事，我去给他打电话报个平安；虽说不是肝癌，但照你这个状况，估计也得大治，你弟弟是搞医疗的，医院好。”
弟弟拎着我医院跑，跑得鞋都坏了
父亲打完电话第二天，弟弟就乘首班飞机赶回西安，他看起来很憔悴。
“有钱吗？”意识到自己病得不轻，考虑到我没有那么多钱去支付大笔治疗费用，一见到弟弟，我开门见山地向他借钱。
“20万，够吗？”他笑答，玩笑里透着一股深沉与坚定。
“够了。”是的，有弟弟就够了。
拍了CT片，出结果后，我注意到弟弟他们是红着眼睛进病房的，料想他们在外面已经处理过心情与表情，但仍然散不尽眼里的雾气，擦不掉哭过的痕迹。我因此怀疑我肝内的占位不太好。“没什么大碍，但是大呀，可能得手术。”弟弟说。
紧接着，弟弟发动他在全国医疗圈的人脉，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再预约北京、上海、广州的各路大专家老教授；同时，拎着我的病历资料，医院，一家接一家地跑；跑完本地，北上广飞来飞去，求专家会诊……几天下来，我注意到他的鞋磨得厉害，便问“你不是打车吗？”他笑着说“是啊，医院太大，踏破铁鞋了”。
弟弟说：“哥，别想太多，治不好，你的孩子我会视如己出。”
正因为弟弟领衔，家人群演，我“循序渐进”地知晓自己得了肝癌，而没有晴天霹雳的感觉，更没有杯子碎地的桥段。
只是，想到自己半生曲折的感情、艰难的婚姻，多少次大动肝火，终得肝癌；想到父亲一世清高，老了老了长子重病顿失依靠；想到从小到大偏心于我的母亲，还蒙在鼓里，“真相大白”的那天她脆弱的心脏与剧烈的心跳；想到女儿还那么小，我因为患乙肝没怎么抱过她，别人家的孩子有父亲的臂膀拥抱的温暖、支撑的力量，我能给女儿什么呢？一个含含糊糊的未来，还是仅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回忆？想到妻子，平日里面无表情的冷漠，吵架时上挑眉毛的刻薄，矫情地说是“错爱今生”吗？人生苦短，何必相互折磨？想到弟弟，小时候的鬼脸坏笑很是淘气，年轻时“笑傲江湖”的丰满理想终将被骨感的现实所拖累，上述种种养老抚育的重担终将压在他肩上……过去的挫折与未来的无望向“现在”汹涌逼来，在病痛的催化下，我嚎啕大哭。
眼泪鼻涕横飞，汗水口水共流，好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地哭过，是情不自禁的宣泄，也是有意的自我调节。我决心，哭过之后，顺从安排，配合治疗；从明天起，做一个听话的患者，不浪费家人的精力来隐瞒我、说服我、安慰我，我唯一能给家人的“帮忙”，就是少添乱。
我还有多数癌症患者都会有的想法——少花钱，我宁可弟弟把给我治疗的钱多花在“将来”帮我养育女儿上。
弟弟说：“哥，别想太多，安心治疗，你和我都要全力以赴。治好了，你亲自把XX养大；治不好，我会待XX视如己出。”
我无语凝咽，我欠弟弟太多了，我多么想用整个后半生来偿还他啊，只怕所剩时日不多，那就寄望来生吧……
出了手术室，见弟弟满头乱发，胡子拉碴，眼睛里满是血丝
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各科专家建议，弟弟兼听则明，最后决定：先介入，再手术。我完成了肝功、血糖、血常规、凝血四项和心电图检查，并在床上练习排便，治疗前一日做碘过敏试验，术区备皮，经12小时禁食、6小时禁水后行介入治疗。比此前食欲不振更严重的是治后的恶心呕吐，伴随发热、上腹疼痛。
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介入副反应，又陷入了手术前焦虑。手术完成后，我双眼朦胧地回到熟悉的世界，而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蒙上了宛若隔世的沧桑。父亲的白发与皱纹像是老了好几岁；弟弟满头乱发粘着油腻，眼睛里满是血丝，深深的黑眼圈，胡子拉碴。“醒了醒了！”他们异口同声。“辛苦了。”我用微弱的声音说。
N个月后复查，“肺内1cm结节”的转移结果终究未能幸免，与此同时，我得知那时和我同病房的肝移植的病友过世了。弟弟已回北京工作，闻此噩耗，电话那头他很是伤感，短暂沉默后，他转而安慰我“同病不同命”，并要我把最新的影像资料发给他。
几天后，弟弟来电“通知”医院做射波刀治疗。
“我随时随地泪流满面；睡着了也常梦到生离死别”
医院放疗科的一位医生和弟弟私交很好，她很耐心地和我介绍射波刀治疗。区别于其他放疗，射波刀可以“追着肿瘤往死里照”，对我这种转移到肺，会随着呼吸而浮动的肿瘤，射波刀治疗的误差不超过1毫米，很好地保护了周围的正常组织而没什么副反应。
“XX哥，我和XX是特别好的朋友。他一直是我们的开心果，得知你生病后，他整个人消沉了，强打着精神寻医问药。XX写在QQ空间里的煎熬，我感同身受。你是他哥，也是我哥，让我们一起全力以赴。你要相信，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她说。很快，我被安排做了CT扫描、数据传输，将影像数据传输至射波刀系统，据此制定治疗计划，再植入金标定位，最后进行放射治疗。
回西安前，我无意间进到弟弟的QQ空间，想到X医生的那番话，我下意识点开了弟弟最新的日志：
哥，咱们和这病抗争也有半年了。谢谢你相信我，顺从我的安排做了介入和手术，以及现在的射波刀。不瞒你说，我都不能相信自己，我每天战战兢兢，反复确认，生怕我的一个错误决策酿成大错。不怕你笑话，刚得知你确诊肝癌，我是大哭着回家的，哭着辗转于各地机场、医院——只要不当着你的面的时候，我随时随地泪流满面。夜里睡不着，睡着了也常梦到生离死别，然后大哭着醒来；有时也梦到咱们小时候一起玩耍，这么近，那么远……后来，我甚至有意接触宗教来化解内心的悲恸。这样情绪下的我却不得不坚守理性去做每一个决定，要感谢我的领导、同事、同行给我的建议，除了作为肝癌的治疗参考外，他们也拉着我从无助的患者家属的角色里走出来。
直径10厘米的病灶的肝癌，术后发生肺转移是意料之中的事，甚至在“事发之前”，我已和X姐伏笔了射波刀放疗。但真的确诊了转移，还是会难过奇迹没有发生，尤其当合并了病友去世的噩耗，更是伤怀，感慨当初一别竟是永别。
做完射波刀放疗转眼半年了，复查一切安好，体重竟创了20年来新高，不知是因为激素，还是“心宽体胖”。近日，看了电影《重返地球》，一句台词深深触到了我：“恐惧并不真实存在，它只是你脑海中的衍生物。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危险是真实存在的，然而，恐惧只是你的选择。”是啊，癌症的危险真实存在，而笑对是一种选择。有人说，疾病教人们理解健康，死亡教人们理解生命。我在肝癌的病程里深深浸泡在兄弟情中，“向死而生”。
口述
屈海鹰
整理
刘舒媛
北青天天副刊
白癜风的发病年龄治白癜风的医院哪里好
转载请注明地址:
http://www.ggmzc.com/zcmbwh/980645.html
当前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