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
云荒纪(一)
自盘古开天辟地后,女娲造人,为着是由男人生子还是女人生子的问题,女娲娘娘和鸿钧老祖吵了一架。
吵完了,女娲开始捏泥人,捏了男人,女人。男人腹内有一胎囊,脐下两寸一条深邃腹沟,怀胎九月,腹沟自裂,胎儿从内而出。
斗转星移,岁月如梭,沧海桑田,时过境迁,转眼下界已经过了数十万年,正是天煌际,南瞻部洲上经历着一个号为云荒的纪年。
***
“好好的大晴天,怎么莫名打惊雷?”
“这叫做春雷,你都不知道。”
两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站在山头,一人背着刀,一人手里执着一把折扇,回身看了眼不远处连绵的群山万壑,继续并肩下山而行,走了没多远,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仿佛打入了不远处的山头,震得群鸟乱飞,只见满山苍翠间白影点点,环绕不绝。
“还是觉得不对劲。”
“你管这么多,今晚我得赶回家去。”
“孤家寡人的,又没人等你回家。”
“我答应了老爹。”
那背着刀的女子话音刚落,第三声响雷又落了下来,这次,连脚下的山道都似乎有些震动。
“我们还是运功下山吧。”
“也好。”
两道身影略过高矮不一的灌木树丛,不消半刻,一前一后落在山脚下的小路上,初春的天还带着些许凉意,不远处开始有了人迹,多多少少都捂着棉袄,来来往往。
两人一路朝外走,不多时已经来到了一个镇子上。
晴空万里无云,一只扑腾着翅膀的红鹳突然间从半空中俯冲而下,沿途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去,那红鹳冲到离地不足一尺的地方,生生地反向折起来,双翅一收,落在那手执折扇女子的肩上。
那女子收起折扇,双手一拉,从那红鹳的长腿上拉下一个小竹筒,拉开来,却是一卷信纸,墨迹未干,似乎刚刚落笔没多久。
洛八,凤六:
三雷入地,三仙山赤宵剑破土,明日午时,云峰楼相聚,寻剑。玄七字。
“赤宵剑?”
那背着刀的女子弯了弯眉,“洛八,就是那柄据说一剑在手,劈天划地的赤宵剑?”
“听玄七的意思,好像是。”洛八拉过纸,从那红鹳身上拔了根羽毛,在嘴里含了下,在那纸背面写了几个不太清楚的字,“已知,明日见。”
她把红鹳朝天一扔,“其实我对剑什么的,没多大兴趣。”
凤六挑了挑眉,正要说什么,两人身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抖手一扬,一块白色的锦帕盖在了洛八的面上。
洛八竟是发出一声惨叫,凤六飞快地抽刀挑开了那块帕子,回过身去,那人身形如飞,快得像是团影子,根本追赶不及,“洛八,你怎么样?”
凤六伸手扶住了她,洛八手里的折扇落地,只是个瞬间,印堂间已经现了黑紫色。
“该死。”凤六收刀回鞘,翻身一背,脚下飞快,朝着镇东运气直赶。
***
草庐的篱笆脆弱得好似一碰即倒,凤六背着洛八,踢倒了一圈篱笆,正要上前去敲门,那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走出来一个不上二十岁的年轻男子,长得格外秀气,一身翠色衣衫,微微蹙着眉,“什么人?”
凤六奇怪地左右看了一眼,没错,是这里,“我找木婶。”她视线往下,却发现那男子竟是光着一双玉足,踩在泥地上,那男子看了她和她背上的人一眼,“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
“大限已至,有什么可不可能的。”
“那你是谁?”
“她是我奶奶。”
凤六哦了一声,好像没听木婶说过她有一个孙儿,“你可懂得医理?”
那男子微微翻了翻眼皮,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过,“进来吧。”
***
那屋里的摆设已经彻底变了,不过凤六这会没工夫注意到这些,只是盯着床上的洛八,那男子俯身不知道做了什么,抬起身时洛八竟是咳嗽一声醒转过来。
“洛八,怎么样?”
她伸手抚着额,“好痛。”
那男子抬了抬眉,站起身来,“元阴被损了。”
凤六皱着眉头不解,“不过是一块帕子。”
“我说是就是。”他不悦地抬眼,凤六挠挠头,“那需要如何医治?”
***
凤六孤身离开了那草庐,她前脚刚走,身后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屋后,勾起了润红的唇瓣,这下,还不是到了他手里。
那身影轻轻地摸到了窗前,眼角却在扫到屋里那男子的瞬间紧紧皱起,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那身影呆愣着,猝不及防那个屋内的男子推开了门抱胸站在了他身前,“蜂兰,好久不见了。”
那被他唤作蜂兰的男子皱了皱眉头,“牧草?”
他回头看了那正躺在床上的女子一眼,“你居然已经沦落到靠吸食女子元阴的地步了。”
“你最好不要碍我的事。”
“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我也不想被抓回去。”
“那就把人给我。”
牧草摇头,对面的男子似乎动了怒,“我需要她的元阴,我不是你,踩在地上吸地气就可以。”
“你不需要的。”牧草眯着眼,蜂兰朝后瑟缩地退了一步,“我自己的事,难道我不清楚。”
“是,你清楚,你清楚你一旦落了地,就要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你怕了,所以靠这种法子来维持你的青春,是吗?”
蜂兰退到了篱笆前,“牧草,我放过她,不过不是因为我怕你,我不想和你扯破脸皮,不过以后我的事,你最好别再插手。”
一道红影消失在了篱笆前,牧草叹了口气,转身慢慢朝着屋里走去,一双白皙无暇的脚踩在泥地上,抬起脚掌时,却不见一丝污迹。
***
天色渐渐变黑,凤六背着刀一个人走在那幽森森的树林里,地下不是树根就是杂草,哪里能找着半颗人参,更遑论一株千年人参。
树林间隐约透着丝丝绿色的鬼火,她脚下加快了速度,头顶上方的月光渐渐隐去,猫头鹰低哑的叫声传进耳中,凤六有些毛骨悚然。
“噗。”
她脚下一踉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站稳了身子,朝后伸手去摸,平整的地面却是什么都没有。
她挠着头奇怪地站起身继续朝前走,没走几步,又被绊了下去,这次整个人都在地上打了个滚,她坐在地上,突然,一声清脆的咯咯笑声传进耳中。
凤六打了个寒颤,“什么人?”
那笑声停了,她还是看不见人影,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一圈,除了树影婆娑,她看不见其他。
她倒退着慢慢走着,身后突然撞上了一个软软的物体,她朝前一跃顺势转过身来,就着月光,面前是一个,一个人?
一个不会超过十五岁的男孩,黑漆漆的她也看不清楚,只见到他一双眼忽闪忽闪,又发出了那种轻灵的笑声,“姐姐,你在做什么?”
“你是什么人?”大晚上的一个男孩子无缘无故出现在这种地方,凤六抖了抖身子,她不是遇鬼了吧。
“阿精。”
“什么?”
“我叫阿精。”他的声音又甜又糯,凤六又抖了抖,阿精,她不是真遇上妖精了吧。
“姐姐,你冷吗?”
“你住这里?”
他点了点头,指了指树林的深处,“就在那头。”
“一个人?”
他皱了皱眉头,“一个坑还能住两个吗?”
这下凤六又打了个更大的寒颤,坑?难道是墓坑里爬出来的。她低了低头,不管不管,她要去找人参,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凤六一个劲朝着树林深处走去,那男孩跟在她身后,“姐姐,前面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去。”
这算是什么鬼理由,她自顾自地朝前走,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去的都不知道,那男孩站在她身前,把她的身子翻了过来,撇了撇嘴,早告诉她了。
他是人参,地精嘛,他在这里修炼了这么久,这林子里到处都是他以前还没成人形时放出来的污浊瘴气,她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小地精戳了戳凤六的脸蛋,这姐姐真好玩,要是没了就不好了。
云荒纪(二)
一股热流从唇间滑入喉口,迷迷糊糊间,凤六咽了下去,那道声音一直不停地在耳边响起,“姐姐,起来了。”
“姐姐,太阳晒屁股了。”
“姐姐,我要掐你了。”
脖子里传来一阵疼痛,她猛地睁开眼来,坐起身来,洞外刺眼的日光照进来,她眯了眯眼,一眼扫过去,她明明记得昨夜她进了那个阴森的树林子,怎么这会在一个山洞里。
“姐姐,你醒了。”
她扭过头,听那声音,正是昨夜那个奇怪的男孩,正双手撑着地眨着一双大眼看着她,一股气息传入鼻间,她咋了咋嘴,“你刚给我喝了什么?”
“参汤。”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洞里用三根木支架吊着的的一个铁锅,底下燃着火苗,凤六起了身走过去,低眼看下去,真的是一锅参汤,还看得见一段细细的人参,她惊喜地抬起眼来,“你知道哪里有人参?”
那男孩歪着嘴巴,“你要人参干什么?”
他站在日光洒进来的方向,这时凤六才看得清楚,那男孩确实很小,十四五岁的样子,白嫩嫩的脸蛋似乎能透得出水来,束着发,在日光下泛着些许金棕色光芒,穿着一件不是太蔽体的薄衫衣,整条手臂和小腿都露在外面,脖子里挂着一条浅棕色的绳子,额际也绑着这么差不多的一条,垂下一个很小的穗子,正眨着一双棕色的大眼盯着她。
“我需要一株千年人参急用。”
“这样啊。”他继续歪着嘴,露出几颗白晃晃的小虎牙,“我带你去找好了。”
***
“玄少,还要添水吗?”三仙山附近都是丘陵之地,绵延了千万里,云峰楼就建在东面的山道上,若是天好不见雾气,放眼看下去就是块块梯田,再过去的镇子也是建在高低不平的山体之上。那小二提着茶壶,肩上搭着抹布,朝那窗口的白衣女子问道,那女子看了眼天,站起了身,“不了。”
走到门口,那冷冽的眉眼又回过来,“若是凤六和洛八过来,就说我已经入山了。”
“了解,记下了。”那小二连连点头,看着她消失在山道上,伸手挠了挠头,怎么玄少被人放鸽子了?
她倒背着手在身后,不多时已经绕过了常有人迹的几片山头,脚下是苍莽的坡地,一路向上,头顶不断有秃鹫长啸的声音,她眯着眼抬起头来,赤宵剑初破土,一定会带血光,她该跟着这些秃鹫。
玄七越走越深,山地都开始光秃秃的不见绿意,脚下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条深沟裂痕,一直蔓延到视线不及的地方,玄七蹲下了身,伸出手轻抚,唇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她沿着那条深沟不断朝前走,终于在尽头处见到一块巨石,她伸掌贴上那块巨石运气震碎,迎着满目的碎石,她低眼看下去,那深沟里,有什么东西在土里不停地晃动,像是抖动着要跳出来。
玄七蹲下了身,小心翼翼地挖开了土,无比珍惜地捧出那一柄看上去毫无特色的剑,剑鞘上满是尘土,破败地起了毛,剑柄甚至带着厚重的锈迹,裹了满满一层。
她眯起了眼,伸出手指从头抚到尾,那柄剑突然颤了颤,像是人怕痒痒的那种样子,抖了几抖,从她手里自己摔落到了地上,玄七还来不及去抓,那剑整个自己以剑柄立在地面上,突然以那剑柄为心,毫无预兆地旋转起来,而且越转越快,成了一个什么都看不清的圈。
那些尘土灰泥和锈块都被它转了出来,向四处乱扫,玄七伸手挡住了眼,再张开时,赤宵剑的剑柄立在地上,入土三寸,剑鞘上的尘土已经不见,在日光下看过去,有一种混合着厚重古朴的繁复花纹,玄七慢慢走过去,拔出了剑,一把抽开剑鞘。
刺眼的银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她着迷地看着剑身,不愧是赤宵剑,在土里埋了不知道上千上万年,还能有如此凌厉的寒光。
只是刚刚那个转剑的动作,实在是很奇怪。她套上剑鞘,赤宵剑不再有什么动静,她把剑佩在了腰际,开始沿着原路下山。
走到半途,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哈欠,很轻很软,却好像就在耳边,是属于男人,或者说男孩的声音。玄七停下了脚步,别说她身边,放眼过去都没有人烟,她微微皱着眉,她确信自己没有出现幻听,那声音,“啊嗯。”又是一声。
连着打了三个哈欠,那声音终于没再出现,玄七低眼看了看自己腰际的赤宵剑,摇了摇头,还是下山去吧。
***
“阿精,你真的确定是这条路?”
大眼不满意地转了转,似乎对于她接二连三的质疑觉得很生气,“我当然认得。”
这片树林像是走不到头,越进越深,眼看着苍天的古木错落丛生,脚下时不时踩到勾勾缠的藤蔓,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绊倒,凤六分神抬眼看着树梢停着的鸟,脚下不小心被一根伸出的长蔓一勾,缠住了整个右脚踝,她还在往前走,噗通一声,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她揉了揉额头,抬起眼差点撞上一张笑呵呵的脸蛋,“姐姐,你怎么老是会倒下去?”
“还要多久?再走下去天又要黑了。”
“快了,就在前面。”他站起了身背对着她指着前方,凤六还没爬起来,眼角正好能看到他那身也不知道是什么衣服的下摆,这小家伙,里面压根就没有穿东西,春光完全一览无余,她飞快地闭上了眼,老天,她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姐姐,你还不走吗?”
凤六不自在地起了身,扭着脸不去看他,咳嗽了一声,“那个。”
“什么?”
“你都不会冷吗?”
“为什么会冷?”他似乎对这个问题觉得莫名其妙,迈开小腿就朝前走,凤六跟在身后,眼神在他的两截藕白小腿上扫过,拿下刀脱了自己的外衣,兜头朝他盖了下去。
“姐姐?”
“穿着。”
趁着他乱扒衣服探出脑袋的空当,她走到了前面,脚下飞快,也不偏头去看他,双手都抱着刀。
“姐姐,错了,不是往那里走。”小地精伸手把她的衣服揉成了一团抓在手里,歪着一双浅浅的弯眉,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他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
“玄少,大小姐昨晚没有回来。”
玄七皱着眉头,凤六没有回家,洛八也没着家,昨天明明给她回了信却又不见踪影,这两人是上哪里去了?
她离开了洛府,转身走在无人的后巷,天色已近昏黄,正想着去找个酒楼用顿晚饭,身子突然被人撞了撞,一个年轻的男子像是快要晕倒一样抓着她的手臂,“小姐,救,救命。”
玄七拧着眉正想要拂开他,她还没来得及动手,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微微的晃动,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柄赤宵剑自己离了剑鞘,闪电一般的速度,就见到一阵光芒在眼前闪过,接着传来那男子痛苦的呼声。
一截断臂落在地上,却不见血。玄七正要去拿他,眼前红影一闪,那男子不见了踪影,地上的断臂突然间也泛起一阵红光,随即活生生消失在她眼前。
玄七蹲下身去,伸手拈起一片极薄的羽翼,不过一个指甲大小,有点像是蜜蜂的翅膀。
她用指甲弹开了那片翅膀,现在该管的事,似乎是这柄奇怪的赤宵剑。
那剑早已回了剑鞘,好好地在她腰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弯月当空,草庐的上空在银色的月辉下似乎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暖色光芒,洛八睁开眼的时候,就见到一个身着翠衣的男子站在窗口,单手的手掌摊开托在半空,低着眉眼似乎在看着手掌上的什么东西,嘴里还在自言自语,“蜂兰,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吗?”
月色打在他的脸上,竟然弥漫出一种荧绿色的光晕,连那双眼眸,也带着些许绿意,洛八闭了闭眼又睁开来,那男子还在,没有消失,她轻咳了一声,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却发现手脚无力,又倒回了床上。
那男子对她的动静恍若未闻,还在自言自语,“你断了翅成不了人形,对这世上的女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他收拢了手掌,走到墙边的斗橱前,打开抽屉,取出来一个用细密的竹篾编织而成的小篓子,回过身来的时候,他提着那只小篓子挂在了屋檐下。
洛八又试了好几次,发现她还是起不来,正气得瞪眼,那男子走到了她床前,“等着。”
“什么?”
“你一起那人替你找千年参去了,你等着,别动。”
“你是谁?”
“牧草。”
他话音刚落,洛八的肚子突然发出了咕咕的声音,牧草低头看着她,“你饿了?”
他环眼在屋里看了一圈,他只需要饮水,也不知道人需要用什么来填饱肚子,“你要吃什么?”
“不用了。”
那男子似乎没听见她的话,“泥巴要吗?”
洛八一口气呛在喉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牧草又自言自语地转了身,“那就是不要了。”他走到了门外,“我还是去看看,人都吃什么东西。”
云荒纪(三)
洛八又迷糊了过去,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东西痒痒得在搔她的鼻子,她嘟哝了一声睁开眼来,那男子坐在床头,右手提着一块肉,左手抓着一朵花。
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见过更奇怪的人,那生肉血淋淋地还在朝下滴着生血,那朵白兰花飘着浓郁得让她觉得刺鼻的香味。
她皱起了眉,牧草左右看了看,他出去转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只是看到一头羊在啃白兰花的根茎吃,没多久又被一头狼给咬死了,扯着肉生吃。
羊,狼,人,应该差不多吧?“你不吃吗?”
洛八摇了摇头,“不用了。”
牧草站起身又出了门,没多久空着手回来,洛八这才发现他一直光着脚,身上的翠衫长及脚踝,走过的地方似乎都会在月色下泛起一丝绿意。
她大概是躺多了,躺得眼都花了。
***
夜色渐深,月色打在窗楹上,那柄赤宵剑正在窗边的案台上,月光下在剑身上投出一层银白色的光晕,屋里传来一阵水声,赤宵剑的剑鞘晃了晃。
玄七坐在水里闭着眼,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像是怕冷得在哆嗦,和白日那打哈欠的声音很像,就好像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她猛然睁开眼,眼前似乎有一道银光闪过,瞬间消失在眼前。她眯起眼,直接从水里站起来,也没有擦拭,一路湿哒哒地走到屋里,身上的水还在滴落,她走到了案台前,伸手抓过那柄赤宵剑,剑鞘是湿的。
她举起那柄剑,拔开剑鞘置于月光下,仰头看去,银光闪耀,她转身看了眼自己刚刚泡过的木桶,想起那个打寒颤的声音,她一把套上剑鞘,将那赤宵剑往水里一扔。
扑通一声没顶如水,她站到了木桶前,水里冒出来一阵阵的泡泡,咕嘟咕嘟越来越大,突然间,一个人影从那水里冒了出来,打着哆嗦,“好冷好冷。”
玄七退开了一步,戒备地运气在掌,眯着眼,那人影趴在木桶边上,就着月色,那一头被浸湿的银发格外明显,似乎还在闪着光芒,他眨着一双银色的眼珠子,一手搭着木桶沿似乎想要爬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眼来,突然间啊了一大声,就听得哐一声,又是一道银光在玄七眼前划过,银光从木桶一直划向那案台,赤宵剑落在案台上,晃了几晃,安静了下来。
整柄剑都在滴水,玄七走近了,分明听见了吸鼻子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嚏。”
玄七睁大了眼,就听得又是一声,“阿嚏。”
***
“姐姐,到了。”
凤六停下脚步,漆黑一片的树林里只有淡淡的月色和那些不明的绿色萤火,“哪里?”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脚下,凤六低眼看去,却是一个地洞,“在下面?”
“嗯。”他点着头,“下去就有了。”
“那怎么下去?”凤六话刚问出口,就感觉到有一股力在自己身后一推,她根本抵挡不住,整个人滑进了那地洞,小地精站在地面上,听见凤六的一声叫喊,他弯着粉嫩的唇,“姐姐,其实我不介意你来和我挤一个坑,不过也许我还得挖得大一些。”
他挠了挠右侧的鬓发,也纵身朝下一跃,就在他下去没多久,那地洞在地面上,消失了踪影。
***
三仙山的山头旭日初升,整片大地都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凤六摸着疼痛的后脑勺,她最近怎么老是晕过去。
她坐起身来,又差点撞上那张笑脸,“这是哪里?人参呢?”
“这是我家,姐姐。”
她站起了身,四下看去,哪里还有树林的影子,男孩坐上了一边藤蔓做的秋千,前后摇晃,踢着双腿,白嫩的肌肤不断在她眼前晃过,凤六尴尬地扭过头看向别处。
山洞里长满了翠绿的藤蔓,就和昨日树林子里那些藤蔓一样,背靠着洞壁还有一张竹床,对面是大开的洞口,阳光满满地洒进来,她朝着洞口走出去,竹栏杆围起了小小一片平台,她靠在栏杆前,朝下看去,竟然是大片的丘陵梯田,沐浴在日光下,她仰起头,头顶都是山坡,她记得她掉进了一个山洞,昨日那片树林,应该是在山腰上,那她现在就应该是在那地洞下面的山体中。
“阿精。”
“嗯?”
“人参呢?已经两夜了,我得快点找到回去。”
他停下了晃秋千的动作,跳了下来,小跑到她身前,拉着她坐在竹床上,又跑到山洞的另一边,捧过来一竹篮子的水果,像是刚用山露清洗干净,还带着水珠,“姐姐,你吃。”
凤六摇了摇头,“我急着找人参,阿精,你告诉我在哪里,我可以自己去。”
他扁了扁嘴,把篮子推到一边,爬到床上跪坐在她身前,“姐姐,别找了好不好?”
他身上带着一股奇特的香味,她一时觉得很熟悉,那软软的小身子朝她怀里靠了靠,白嫩嫩的小爪子勾着她的脖子,“姐姐,阿精一个人好无聊,你留下来,别走了好不好?”
她身子微微一僵,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一片春光,一下子推开了他,咳嗽了一声,硬生生压下那些异样和后背的酥麻,“阿精,我需要人参去救人。”
他坐在了竹床上,孩子气地踢了踢腿,像是在赖皮一样,“不给,不给姐姐就不走了。”
凤六无奈地靠近了他,“阿精,告诉我好不好?”那股气息又弥漫在鼻间,很淡,可是她突然间想起来了,这明明就是一股很淡的参味,“阿精,你身上有人参对不对?”
“没有。”
凤六和他大眼瞪着小眼,看样子他是不会主动给她了,她靠近了他,一把将他的双手制在身后,“对不起了,阿精。”
小地精眨了眨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本要动的双手乖乖被她压着,凤六低着头,右手握了握,还是在他身上可能藏东西的地方摸了几摸。
就这么一层薄衣服,什么都没有,她松开了他,脸上不自在地浮上一层红,“对不起。”
他又贴了上来,“姐姐,那你不走了是不是?”
凤六下了竹床,“我要去找人参。”
他又开始扁唇,歪牙咧嘴,“你就知道找人参。”
“阿精,我需要人参去救人。”
“救什么人?”
“朋友。”
“很重要吗?”
她点头,他板着手指,突然朝她扬了扬小爪子,凤六走到他身前,他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姐姐,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什么?”
“我就是。”
“什么?”
***
玄七真的很怀疑自己在做梦,要不就是她脑子被驴踢了。
可她很明显不是在做梦,她也没遇上哪头敢踢她的驴子。
她的赤宵剑染上了风寒,这会正裹着棉被打喷嚏,剑身的银光褪了不少,有些黯淡,她站在床头,棉被里露出来一个剑柄的头,剑鞘晃了晃,她分明听到了一道带着鼻音的声音,“坏主子。”
“洗冷水澡。”
“还把赤宵丢到冷水里。”
“最坏的主子。”
云荒纪(四)
一把剑怎么就能这么吵?玄七朝前走了一步,剑柄动了动,那剑身突然从剑鞘了出来了两三寸,失去了银光的剑身仍旧泛着属于金属的光泽,那剑身一进一出发出刺耳的声音,玄七眯起了眼,这把剑,算是在吓她?
她走到了床头,赤宵剑卷着被子转了个向,用另一头对着她,拉拉扯扯地把半条被子都弄下了地,伴随着吸鼻子的声音,“呜呜。”
玄七有些头疼地伸出手想去抓剑,手才触上剑柄,就感觉到一股强烈到她无法承受的气息从剑身上发散开来,她被弹开了出去,皱着眉,“你到底是剑还是什么东西?”
“呜呜,坏主子,赤宵都病了还欺负人。”
她的眉头越发紧缩,看了看自己被它震开的手,她欺负它?
她还真不该相信了那些关于赤宵剑能够劈天划地的传言,结果费了这么大功夫弄了把哭鼻子剑回来。
床上的赤宵剑见她半晌没反应,又转了个身转了过来,用剑尖在床板上蹦跶了几下,停在床沿,还是裹着被子,玄七站稳了身子,那离开剑鞘了一半的剑身又缩了回去,那样子竟然让她觉得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家伙偷眼在打量人是不是在生气一样。
她松开了眉头,有些无奈地看着那把剑,“病了?”
“呜呜。”它又开始呜咽。
“那要不要给你去抓副药?给你倒剑鞘里去,还是把你泡进去?”她凉凉地站在床前,赤宵剑从床上跳了下来,还是用剑尖一跳一跳,“赤宵喜欢洗火澡。”
“火澡?什么?”
“就是在火里面,”赤宵剑左右晃了晃,“笨主子。”
“你是说,生把火让你进去呆着?”
剑尖跳得更高了些,哭音没了,剩了些许鼻音,“火要很大很大很大很大…”
玄七一把抓了剑佩在腰际就朝外走,那声音还没停歇,“很大很大很大…”
她磨了磨牙,你等着,这就去找个熔岩火山口把你丢进去。
***
玄七走在三仙山山脚的丘陵间,两边青田亩亩在日光下绿油油正泛着光泽,就在远处的山腰上的洞穴里,凤六像个傻子一样张了张嘴,又合上,又张开,“人,人参?”
小地精点了点头,“对啊,姐姐,你不相信吗?”
凤六挠了挠头,“我不是,我只是没想到…”她晃了晃脑袋,“你那晚上突然出现在树林子里,我大概感觉得到,你不会是人。”
他仰着脑袋,她扯了扯嘴角,“你救醒了我还带我来找人参,我还以为你是年画上那些穿着红兜肚的福娃娃。”尤其是那天睁眼开来,看到他这可爱样子。
小地精不满意地拧着眉头嘟起了嘴,“那些家伙不过几百年的修为,最多逢年过节给灶神娘娘打打下手,你居然拿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那你可以去救我的朋友是不是?”凤六双手擒住了他的肩膀,低下头,他看着她的双眼,“让她吃了我?”
凤六手下松了松,“吃,吃了你?”
“你不是要千年人参来炖汤吗?”他拉了拉自己那件抹布一样挂在身上的衣服,“姐姐,你真的要吃了阿精吗?”
***
日头已经近了中天,牧草站在草庐的篱笆边上,整个人沐浴在日光下,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草庐,似乎带着些许迷离。
这个女人的死活本来与他无关,可是他都已经开口渡了她一点仙草汁救醒了人,还要她那同伴去找千年人参了,要是再让她在自己的草庐丢了命,似乎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那个女人要是再不回来,屋里这个估计不是因为元阴受损没命,而是会饿死了。
头顶上方扑棱棱飞过一只雀鸟,他右手轻轻一弹,那只鸟扑通一声跌下地来,他捡了起来提在手里进了屋,“这个呢?”
屋里凌乱地堆着些草根树皮,各类野花,兔子山獾锦鸡,洛八躺在床头手脚发软无力,咳嗽了一声,“我,咳咳,不是不能吃这些,只是这,这都是生的。”
她咳得半坐起了身,他走到床头拍拍她的后背,“你别说话了,你元阴受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伤,不吃生的,那要怎么吃?”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奇特的气息,像是三月初春一般鲜活清新的气息,她眼前一晃,只觉得自己原本郁结的胸口充盈起来,呼吸都顺畅了,似乎看到了绿柳绽芽,桃花苞缓缓打开的画面,她真是昏头了。
“生火,烧熟了就可以吃了。”她微微偏过了头,他微带着凉意的肌肤就在身侧,姣好的侧脸又蒙上了第一次见他时那种淡绿色的柔光,她只觉得心口一滞,竟有些莫名地骚动,“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牧草没回答她,他站起了身,提着那只雀鸟和之前的兔子山獾锦鸡又出了草庐,“我去生火。”
洛八没叫得住他,为什么,厨房是在屋外?
***
玄七还走在田畦间,蜿蜒的山道不断蔓延,梯田间的水渠流水潺潺,她耳尖地听到了那水声中混杂进来了一些不正常的呼声。
似乎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有点像是树林子被烧起来的声响。
她抬起眼来,就在半里开外,一股白烟袅袅升起,身侧传来了一阵猛烈地晃动,她伸手稳住了快掉下去的赤宵剑,它不断在她手里摇晃,剑鞘几乎脱了开去,“火,火,赤宵闻到了。”
她翻了翻眼,“是哦,你闻到了。”
玄七继续朝前走过去,停在一片树林子前的山坡上,熊熊烈火几乎冲上了天际,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赤宵剑离了她腰际,在半空中翻了个滚,飞进了火中。她听到了一阵笑声,咯咯的脆响,它在火里不断翻转游弋,发出了开心的呼声,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了唇角。
“好了没有?”
“没有,赤宵还要玩。”一道声音传过来,剑身从剑鞘内飞离而出,银光闪烁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光泽,玄七眯了眯眼,就见到赤宵剑在那烈焰中飞腾起跃,挽出了一个个毫无瑕疵的剑花,剑尖的银光穿过火焰耀花了眼,它竟然在舞剑,也许不能这么说,它自己就是把剑,或许真的像它说的,它在玩。
玄七看得着迷,没注意自己在朝着火焰一步步走近,直到热浪灼烫了脸,她才惊醒过来,退开了几步,赤宵剑一个飞跃稳稳地进了剑鞘飞离出来,她伸手想去抓,手心一烫,猛地松开了手,赤宵剑大概没料到她会松手,扑腾一声掉在了地上。
“唔,屁屁好痛。”
玄七哭笑不得地把它捡了起来,“你还会痛?”
“当然会痛。”他的鼻音没了,脆生生的嗓音听上去倒是在努力地让自己气势十足,却还是有那么些奶声奶气。
玄七抓着它在手里,正奇怪这火是怎么起的,一个翠衣男子突然从不远处的草庐里走了出来,看着树林子喃喃自语,“是不是太大了点?我该怎么去把东西拿出来?”
她回过头去,正见到草庐的屋门又被推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倚在门口,“什么,什么声音?玄七?”
“是我。”玄七带着赤宵剑慢慢地走近,忍不住皱起了眉,“你怎么了?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洛八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她还真的是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变得手脚无力,浑身瘫软,像是变成了半个废人。
两人还站在草庐前,那翠衣男子突然又走了回来,这次手里提着几团像是焦黑木炭一样的东西,送到了洛八面前,“这次熟了吧。”
洛八被自己一口气呛了,玄七回过身去,却惊愕地发现那火,居然自己停了,只剩下满目白烟和大片残林。
“这是…”怎么回事四个字还没出口,赤宵剑突然又不安分地飞腾起来,不等玄七反应过来,它已经飞到了草庐的屋檐下,就听刷的一声,那里挂着的一个竹篾小篓子被一剑劈成了两半,落下地来,牧草急急地过来,“别,放过他。”
“他想要吸主子的元阴。”赤宵剑停在半空中。
“我知道,他一直这么做,不过他的翅膀已经断了,再害不了人了,放过他吧。”牧草蹲下地,捡起了那只奄奄一息的断翅蜜蜂。
洛八有气无力地看了玄七一眼,这都是,都是什么事?
玄七耸了耸肩,洛八双眼一翻,这次是彻底饿晕了过去,玄七伸手接过她的身子,“赤宵。”他好像一直这么叫自己。
赤宵剑飞了回来,剑柄停在眼前一寸的地方,似乎在盯着她,“什么?”
“她怎么了?”
“不知道。”它晃了晃,这次直了起来,剑身离了剑鞘一半,“主子,要赤宵劈了她吗?”
玄七无力地呻吟了一声,“不。”
“哦。”剑身缩了回去,牧草手心里捧着那只蜜蜂慢慢走近了,“她被损了元阴,只要得了千年人参,就能痊愈。”
***
小地精定定地看着她,凤六一手还按在他肩头,一个是她的至交好友,一个不过是见了才两三天的人参精,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需要考虑的问题,可是,可是把他炖汤,她的心口被揪起,似乎硬生生被剜了一块去。
她叹了口气,突然松开了手转了身,小地精不解地跟在她身后,“姐姐,你为什么叹气?”
她抓过了自己的刀背回背上,“路在哪里?我要出去。”
“出去?”
“出去重新找颗千年人参。”她别开了脸,早知道老爹当初讲什么三仙山多鬼怪神仙的时候她就不该笑话他。
“姐姐。”他弯起了眉眼,“你舍不得吃了我。”他伸手拉住了她,“那你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凤六低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我要去救人,回头再来看你。”
“不要,谁知道姐姐你是不是会说话不算话。”他双手一起拉着她的衣摆,“姐姐,阿精喜欢你,你别走好不好?”
她低头看着那揪着她衣服的小爪子,心内软软一片,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她只知道,她不会舍得丢下他,又怎么会舍得吃了他,除非是另外一种吃法…她伸手打了自己的脑门一下,他才多大,都在乱想些什么呢,“阿精。”
“嗯?”
“我带你一起走好不好?”
“一起走?”
“嗯。”她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还是说你必须要留在山洞里不能出去?”既然他是人参精也许必须呆在自己的坑里,他是这么说的吧,他的坑。
“以前是,在我修炼满九千年以后,就不用了。”
“九,九千年,那你现在…”
他咧了咧嘴,“姐姐,其实我不是千年人参,我是万年人参,所以你不用炖了我也可以救你的朋友。”
凤六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那我们一起出去?”
他点了点头,洞壁的一边出现了一条地道,之前似乎并没有看见,凤六走过去,上面垂下来又粗又长的藤蔓,她抓过来缠在腰际,蹲下身子,“阿精,上来,我背你出去。”
她一路朝上攀爬,心里那一片柔软似乎掺进了一些愁绪,千年万年,沧海桑田,他还是他,可她,只是白驹过隙间那微不足道的一粟,早晚,会走上那轮回道,再不复相见。
脖子里传来一阵湿漉漉的感觉,她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牙尖,她差点松开了手,低低地咆哮,“阿精。”
小地精在她身后吐了吐舌头,却没有停下来,凤六只得咬着牙继续朝上爬,那酥酥麻麻的感觉间还夹带着一丝疼痛,他在咬她。
头顶的亮光就在眼前,凤六加快了动作,脖子里的疼痛感消失了,他又在伤口上轻舔,凤六终于着了地,把他放了下来,曲起手指朝他脑门上就敲上去,“你在做什么?”
他捂着头,扁扁嘴一脸委屈,“姐姐你打我。”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你干了什么?”
他摇头不肯说,迈开步子走在山腰大片的绿草地上,凤六看着他那一身衣服,想着真要带他上镇子还得先换了衣服去,至少怎么样也得穿了衬裤。
她松开了捂住后颈的手,就在发根和右耳之间,一道金色的光芒慢慢熄去,留下一个小小的红色胎记。如果凤六看得见,她就会发现,那是一朵小小的人参花,鲜艳欲滴。
***
洛八还晕在床上,牧草重新找了个小篓子将那只断翅蜜蜂装了进去,赤宵剑悬在半空正和那只蜜蜂大眼瞪着小眼,当然,如果它有眼睛的话。
玄七站在它身后,“赤宵。”
“什么?”
“过来。”赤宵剑在半空中打了个滚,回到她腰际,牧草正在用树枝戳着桌上那些焦透的食物,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这也能吃?人居然要吃这个。
草庐外的山坡上,凤六背着小地精正在走过来,他吸着鼻子,“好奇怪的味道。”
“焦味。”
“不是,一股很浓的仙气,还是,”他又吸了吸鼻子,“还是一株仙草。”
“真的?”
“还有一股,很弱的妖气。”
“你不也是。”
“我的味道才不是这样子的,这像是虫子的味道。”
“你是人参的味道嘛。”
小地精还在吸鼻子,“还有一股说不上来,可却是最强烈的,灵力很强很强,真奇怪。”
凤六走到了草庐前推开了门,玄七和牧草都抬起了头来。
“玄七,你也在。”
玄七点了点头,凤六把背上的人放了下来,牧草的眼神落在小地精的身上,“万年红参,用不着这么好的。”
小地精朝他扒拉下来了眼皮,“我?你想得美?”他接下来脖子里的草绳,取下了上面棕色的穗子,牧草接过去看了看,又丢给了凤六,“炖汤,顺便给她弄点吃的。”
“吃的,赤宵也要吃的。”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玄七无奈地低下了头,“你还要吃东西?吃什么?”
“主子吃什么,赤宵就吃什么,赤宵一点不挑食。”
***
两个苦命的女人都在厨房里,一个炖人参汤,一个拔鸡毛,这厨房明显长时间没人用,没柴火没油盐酱醋,屋里还有牧草之前弄来没被带出去烧焦的锦鸡,看来也只能炖上一道不加盐的锦鸡汤了。
屋里还躺着一个没醒的女人,赤宵剑正在屋外劈柴,小地精哼哧哼哧地把柴火搬进厨房,牧草站在泥地里晒着太阳,一个人对着那小竹篓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我不可能让你吃了那支万年红参。”
“是你自己选择要遁入妖道,你骂我也没用,我不会帮你。”
“就算被抓回去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人无尤。”
人参汤还在熬,凤六端着一大锅锦鸡汤出来放到桌上,又回到厨房看着人参汤,玄七推开了后门,“赤宵。”
嗖,她还没开说说锦鸡汤好了,那劈着柴的赤宵剑在她眼前一晃,她摇了摇头,关上门回到屋里,就见到它正在椅子上蹦跶,她坐了过去,抓着赤宵剑在手,“你要怎么吃?”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闪过一道银光,赤宵剑不见了踪影,一个银发银眸的少年正坐在她腿上,眼神灼灼地盯着锦鸡汤,嘴角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他脚够不着地,一个劲地前后踢,差点踢到她身上,那一头长银发划到她脸上,痒痒地挠人,“喝吧,这一锅都是给你的。”
厨房里已经给洛八留了一半,她和凤六并没有胃口,牧草和小地精也不用吃东西,赤宵回过头来,“真的?”
玄七是第一次细看到那双银光熠熠的双眸,挺翘的小鼻尖上肌肤细腻滑嫩,她想起那把染上过风寒的恼人剑,忍不住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啊。”
他带着鼻音嚷嚷开来,“坏主子。”
“那你别喝了。”
“不要不要。”他使劲晃着脑袋,“赤宵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吃过东西了。”他狗腿地回过头来凑到她脸颊上吧唧了一口,“主子,赤宵饿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玄七身子一僵,松开了手,没回过神来,等到她缓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着锅子喝了大半锅下去,双手抓了鸡骨架子啃得正欢。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小东西大概,和每个主子都是这么不设防吧。
***
厨房里充斥着浓郁的人参味,凤六在看着火,小地精倒背着手转了两圈,突然也蹲到了灶膛边上,凤六偏过头,“怎么了?”
“香吗?”
“什么?”
“这人参的味道啊。”
“香。”
他满意地晃了晃脑袋,朝里挤了挤,凤六朝后挪了挪,在板凳上留了些位置出来,小地精坐在她身前,抓着柴火捅了捅灶膛里不大的火苗,然后整个扔了进去,火势渐大,他没玩过火,忍不住又想朝里丢柴火。
“够了,不用这么大的火。”
“姐姐,等你救好了人,我们要去哪里?”
“我带你回家。”她低下头,亲亲他的鬓角,“阿精,以后不回山洞了,和姐姐一起住好不好?”
“偶尔回去也不行吗?”
“当然行,只是别再推我下去了。”
他吐了吐舌头,“你发现了啊。”
她哼哼了两声,“还有,你在我脖子里到底做了什么?”
他回过身来搂着她的脖子,“一点小小的印迹,这样子姐姐就永远都是我的了。”
“什么印迹?”
他摇着脑袋不肯说,锅里传来了些许声音,凤六抬起眼来,“应该好了。”
“我去看看。”他一溜烟跑了开来,凤六抬手摸了摸脖子,反正早晚会让他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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